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锦绣薄凉 作者:固体胶520 文案 若有来生,愿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往生池畔, 轮回过后平凡地孑然一身,到时你遇见我的时机刚好, 我看到桃花红艳,对你嫣然一笑,我们会静默相爱。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惠南,刘骏 ┃ 配角:玉锦,柳元景 ┃ 其它:伦理禁锢下的破茧 ================== ☆、楔子   我依旧记得建康城里的孩童当日传诵的歌谣,安居乐业没有谁放在了眼里,我却字字铭心。   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   我并不清楚是何人传播,只记得城中门庭若市的市井馆驿日夜交替地欢闹,渐渐的那些记忆都远了……   在这显阳殿里已经不知道是余生的第几十年,老眼昏花,想也想不清楚,我想能永久的保持着年少时的模样,可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匆匆年华。近日总会午夜梦回,奈何桥旁的三生石上雕刻着我念了一生的名字,我看见他立在轮回之境迟迟不愿离去。   “安心去吧,不论前世今生来世,我总会一眼就寻到你的,下一世,等我一起续上另一半来生。”   他转身踏入轮回,一滴清泪落入我的掌心凝成了一颗珍珠,耳畔盘旋的声音渐渐远了。强撑着命运守在这显阳殿,我一身黑锦深衣在春分之时立在桃李之下,清风拂袖,落英纷飞,花白的飞云髻上桃花红的灿烂,你可还辩得清我的模样?   纷飞之下穿梭的孩童是我的孙儿,圆滚着身子从落英之中取出最美的一朵   ,跑向我仰着与他相似的眉眼扑进我的怀里,他和他一样不忍折损鲜活的桃枝,我伸手触到耳后的花瓣,仿佛又是最初草长莺飞的落英时节,倚在他怀里,温暖的春日……我伸手,以为又是梦境的幻觉,他的手指一寸寸略过我的发髻,有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他的容颜还是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耀眼,渐渐与我靠近,“你这样美好,像江南塞上的桃花。”   三月阳春,是思念最凝重的时节。   “你可还认得我?”   “你一如往昔,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桃李之下,落英随风卷起阵阵花潮,我的身体似是被捧起一般轻盈,被他牵引着在金光笼罩之下升入了温暖的九重天,一切都会停留在那一年的桃李之夜。   景和三年,宋明帝将太后的灵柩迁至东宫,门题崇宪宫,特赐谥号昭皇太后,葬于孝武帝的东南边,十里桃林之下与世长眠。   凤凰于飞东南边   盘旋帝陵久不回 ☆、西阳城乱   我十三岁时收到了从建康送来的选诏书,是入宫的宣召,丹阳城里轰动了一片,路家终于响遍整个江南。   听母亲说起我诞生时府里来过一个白旗术士,那时的江南春寒未退,阴冷潮湿,我的一声啼哭唤醒了塞上的十里春桃,一夜过后春风送暖,江水绿波,那术士直说我有凤仪之相,他日定是母仪天下之尊。父亲中年得女又听闻这一说辞更是欣喜,赏了那个术士不少银珠子,父亲亦是心有所愿,我便取名惠南,路家的族谱上有了第一个带有名字的女子。   女子及笄,当嫁矣。   诏书是士大夫吴子谦亲自送来的,两年及笄之后入宫春选。路家长年经商与丹阳的官场交情不浅,父亲同那吴大夫本就熟络,满面红光的从他手中接过诏书,吴子谦走到我跟前将我细细打量一番,我静静地站着,直到他同父亲去了偏厅。   我的玉林阁独立于路家的大院之内,玉锦推门迎我,我始终没有太大的喜悦,入宫,不过是漫长的人生中的下一个顺理成章,这样早已谱写好的故事有些麻木不仁。   十四岁生辰,吴子谦送来了建康的迁官令,路家从此步上了官途,父亲一直都坚信是我带来的荣誉,自小便是捧在手心的娇宠。   宴席开幕,女子退避。母亲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出门上了马车,那是去普陀寺的方向,我目送母亲的车子很远,父亲来时早已消失在视线里。   “不和你娘一道去吗?”   此刻父亲满眼的宠溺让我感到怜惜,脑海里是十一岁的记忆里烟雾袅袅的禅房里男女纠缠的画面,这个府邸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可告人,只有父亲,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女儿更想和父亲多呆。”   知之不多最好。   十五岁及笄之礼是吴子谦的夫人为我主持的,丹阳城唯一一个有品阶的女子,第一次将头发挽起,母亲亲手在飞云髻上插上金玉步摇簪,发间的花钿密布,透过铜镜我看不见母亲脸上一丝的不舍。一身粉绛纱复裙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物,套上崭新的飞云重台履,一步步出了我的玉林阁。   红毯直达门外的石阶之下,拜别母亲,我俯身跪地重重的朝父亲磕了三记响头,礼成,皇家仪仗队的锣鼓开始喧天。   路家之女惠南,品貌双宜,朕心悦之,今册封淑媛。   即日起程,一南一北。   随行出了清江,我从轿帘口终于看不见了路家的大门。   时年元嘉二十二年,春暮。   三日之期便入了西阳城,城里人烟稀少,没有丝毫生气,我朝外面的玉锦打了个照面,她从小机灵立即上前跑去找护卫队首领。铁蹄声停在我耳边,恭敬地掀开帘子对马上的人点头示意。   “末将柳元景见过娘娘。”   他倒是个可靠的人,听他说来是绿江蛮族趁着北伐失败国库空虚之际,起兵动乱,时逢雍州刺史刘道产病逝,蛮族更是猖狂,席卷了西阳城,百姓苦不堪言。   “为今之计,末将还是事先去荆雍营地,再商讨行程。”   荆雍军,我不是没有听过,蛮族肆意动乱闹得民不聊生,北方流民自发组建的伐蛮军队在首领薛安都的带领下归顺于了朝廷的兵队,两军双剑合璧,民众之间便有个荆雍军的称号。   荆雍军营地在西阳城的城郊一处,入营安顿直到入夜了,我只看到了军中副将朱修之马不停蹄。玉锦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透过夜色,篝火之下烟尘四起,帐帘被风烟震起散进丝丝凉气,我放下手里的《菩提咒》不自觉的拢上领口,只听得一旁的玉锦不耐烦的啐了一口,“就没消停过。”   军马回营,主帅归巢,听闻过荆雍军的主帅是位不受宠的王族子弟,能接纳南归的北方流民义兵,胸怀天下不拘小节,定是有一番才干的。   营地稍稍安定了,我便早早地睡下了。这一夜,副将朱修之以两队兵力突击荆州的青阳山将蛮子控制在了虎口,蛮族趁乱狼狈撤回了雍州,西阳城重获自由。   离家多有不适,西阳地处偏北,春寒散的比丹阳城要迟的多,我醒来临近四更天,营地除了守夜的士兵,就是中心的篝火冒着熊熊的光明,伴着木头炸裂的声响。营地后面是一片稀疏的杂草地,参差不齐的乱草竟有人的半身高,迎风招展的细柳生得过于狂野,枝条紊乱,立在一棵杨柳之下,此刻我的心里竟有些安宁。   凉风挥舞的柳枝摇摆得疯狂,连我的头发都自由了,向后伏贴,长长的输了一口气,我终于发出了这些天以来的一声自在,终于逃离了路家的阴霾,迎面而来的会是深不见底的宫闱寂寥,心里的枷锁又开始生出了枝蔓,蔓延出来……   墨兰的天空亮出一痕鱼肚白,照亮了这片杂草滩的寒意,我竟然已经坐了一更天,疾风略过身后的枯草像是被搅碎的摧残,起身抚弄好裙摆转身,另一边的杨柳下一身冰凉的铁白盔甲透着隐隐的寒气,似冬日的凌冽。出于礼节不好打扰,我亦不敢动作过大,抬步还是迎上了对立一个转身。日光已滲,我看见了那双眉眼里的疲惫,更多的却是纠结……   再看定他早已转身,我细想也未见过那副模样,也不多想往回去。   柳元景入夜才从外归营,蛮族无礼,此时的雍州一定是戒备森严,只听那杂乱无章的铁蹄便是无计可施,无奈雍州是去建康的必经之路,除了推迟归期还要借兵开路。思虑一周我决定去同柳元景商榷一番,出帘正撞上他入账,“柳…”   烟尘滚滚,一身铁银铠甲首当其冲,军马汹汹涌入。   “末将见过武陵王!”   我委身作礼,他的马蹄在我脚边踢踏,仰头再不见了落寞,只有熊艳的烈火,对上他一身的铁白,心惊之余意欲说出心意,此时朱修之快马扬鞭阵阵烟尘,刚入到营地便见他跳马跪地,停在武陵王身边。   蛮族节节败退,恐怕是有了决战之心。   “朱副将,你连夜修书一封去武陵郡,叫沈庆之速速带兵来支援。”   我看见那马蹄又远去,转身看到柳元景的无措,扫了一眼守卫兵,我上前行至柳元景身边,凝着马背上坚毅的眸子,“如今战况紧急,若有必要将军定要为此战出心力,请将军要权衡利弊,大局为重。”   一夜间辗转难眠,无惧未来的兵刃相接,却挥不去擦肩而过时的一眸深渊……   翌日午时军营里收到了朱将军的快马加鞭,武陵郡的支援军已经过了白马岗,直奔荆州,官奏也在此时送往了建康城,我心下便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欲探敌情   时下最难把握的是雍州的敌情,一夜的商讨也没有得到所以然,天已经大亮,玉锦正伏在我脚边绣着花带,不时盯一下火堆上炙烤的水壶,柳元景进来我正诧异,玉锦抬眼看向我,我淡淡的抿了一口清茶,入口清甜。   “娘娘,王爷请您前去。”   我轻拍玉锦,让她好生看好事物,提着裙摆便跟随柳元景出去。   入账时里面只有朱修之和薛安都,四下安静,武陵王复手背对着我。   “见过王爷。”   起身之际他早已禀退左右,我与他之间隔着一张军事地形图,“起来吧。”   因我从未有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顿时也无处安放,直盯着地形图上青阳山的旗针不得动弹。   “你们路家听闻是商贾富家?”   “不敢谈富贾之家,不过是父亲经商有道罢了。”我不知他的用意,也未将话说得太满。   “雍州眼下被蛮子们退守,决一死战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本王要战士们的折损降到最低,所以打算让娘娘助本王一臂之力。”   绿江蛮族自古以来都是以商兴族,而族人秉承了祖先的教训先成家后立业,故以蛮族商队都是夫妇同行,我思虑一番,“王爷是想让我配合,您想深入敌方?”   他笑得开怀,将身后的案桌上包裹放到我的手中,“蛮族女子嫁做人妇都以纱巾遮面。”   酱褐色的布包里绛红的纱裙尤为显眼,我兀自点头,“那谁会负责这次的任务?”   “本王亲自去。”   我不敢抬头,垂着眼,转身将包裹挎上掀帘欲走,回去的路有些长,我慌张地跑起来。   柳元景前来传话,入夜便要动身,玉锦不情愿的替我换上蛮族裙饰,我看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从手边的锦盒里找出一条豆沙色的纱巾,这才满意一身的搭配时玉锦在一旁悄悄抹了一把泪,“这上阵杀敌关我们什么事啊,那些个爷们儿还要拖累个女子,也是白来世上一遭了……”她自小跟我,性子急,还未等我上去擦拭一把就跑开了,我知道,是找柳元景去了,真真是个傻丫头。   “柳元景我告诉你,我家娘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便让我们丹阳城叫你千刀万剐!”   我穿着木屐走得实在不太顺脚,出去时玉锦正指着柳元景的帐子一通叫骂,“本王用命向你担保,你家娘娘定会毫发无损。”   帐内走出来的一身冷峻,柳元景小跑在后头低的很低,我拉上玉锦护在身后,“让王爷受惊了!”   “可还习惯?”他立在我面前看了一眼裙角下露出来的木屐。   “还好。”   “尽快适应,我们已经在备货了。”   确定他走了我才把玉锦拉进怀里,“王爷的担保可是比柳元景的有用,你现在放心了?”   玉锦方才被武陵王吓着了,迟迟才委屈了一声,“小姐……”   夜幕降下,整队出发。   我见王爷盯着板车上的箱箱罐罐,便也立在车前等候,朱修之小跑上前抱手回复,“王爷,娘娘,织锦和肉干都装好了,可否启程?”   “不可!”我一听织锦,立即没等王爷的指令停止了进程,众人疑惑聚拢,我走到一个旧铜箱子里取出一块黑红金线织锦递到王爷手中,抚干手心冒出的细汗面向众人,“请教一下各位英雄,如今是何时令了?”   “谷雨早过了,春暮快要立夏了。”   我笑指着王爷手上的织锦,“所以呀,这些织锦都要换成纱缎,立刻换。”   朱修之和薛安都相视无解,齐齐看向武陵王。   “按娘娘的意思,换!”   面纱之下一抹莞尔,他终是漏出一丝欣赏。   青阳山的山路盘山而成,狭窄而绵长,土质又偏松软,一番思量之下果断决定改换步行,月儿偏向西边只有一弯尖刀,临近天亮薛安都带了两个人开始原路返回,身后的板车印下深深的齿痕,虎口甬道狭窄,行至王爷身侧我拉下面纱,“王爷,让大家歇歇,养养气力。”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倦意,扬手让众人就地为席,“入了城就不能唤王爷了!”   我微微点头,径自走到山壁旁依靠,木屐太过板硬,脚底早就痛麻了,可又不敢脱掉,武陵王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前,倒也遮掩不少,偷偷脱下木屐蹲身将裙摆掩住脚丫,草叶松软,身心舒服了许多。   雍州城萧条冷清,宁静得出奇,城门的将士将我们彻头彻尾的搜了一遍还是不放心的把我们绑进了营地,只要入了敌营就是成功的。蛮子的营地在罗宋河旁,丘陵起伏,倒是个隐蔽之所。围着我们的蛮子都是毛裘遮身,漏出来的膀子被炙烤得通红不止,直到内营里出来了一个一头黑发的彪形大汉,腰上一圈虎齿链跟着肚子的节奏颤抖着,“是勒米勒,”   武陵王看了眼四周,柳元景立即掀开了所有的箱子。“族民修罗多特地前来支援将军。”两方对战蛮族本就消耗颇多,以粮品诱之,意志松懈。   运的粮食早就被哄抢一空,勒米勒将脖子上的金象牙交到王爷手上,我秉着呼吸看着勒米勒对我深鞠一躬。夜幕篝火,勒米勒宰了一匹马聊表谢意,女子出嫁不得夜出,我便有了动身的时机。此时此刻粮草对于蛮子们就是生命,以营帐掩之立足营地之南,罗宋河距这里也有百米,戈壁上的苍狼已经开始嚎叫,已经午夜了。我从帐后的角落钻进,武陵王在榻上闭目养神,正欲上前告知我的发现,营地开始响起了失火的喊叫,柳元景和朱修之齐齐出现了。   跟踪我?   趁着动乱我们从营地不同方向出逃,汇合罗宋河,蛮子的营地已是火光冲天,我将长发竖起,脱下外袍露出事先穿好的男子装束,“天亮之前一定要出雍州城!”   看也没看一眼武陵王自己就率先上前了,心里有一股怨气。   “若是今日我不应王爷呢?”   “本王喜好先礼后兵,你虽为淑媛,与父王并无宗祠之约,不过一介民女罢了。……不过你是个大义女子。”    ☆、落难定情   我们出雍州城蛮族的将士正值轮岗,为今之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武陵王为首,我们也确实被阻拦住了去路,守卫盯着我们半晌,王爷颈脖的金链子惹了人的眼,竟能一路畅通。启明星一路向南,渐渐朝东方靠拢,山路狭小只能接着微光扶壁而行,出了雍州的关口,我们便开始发觉了异样,脚边的石子微颤,感到惶恐不安,武陵王下令停止了前进,我摸黑扬手感知风向,此时我们所处的位置西北折至东南,风速贯穿却不缓慢,“王爷,风向相逼,有两路人马。”彼时回声轰轰,我又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柳元景说道:“柳将军,两队人马可能是双向夹击,万不得已望将军务必维护王爷安危。”   我心里异常的平静,清楚地明白战乱近尾,武陵王是将领不可有事,大局权衡,只有此策。   “往回一定是蛮子,可是往前不一定。”   果然,薛安都的人马遇上我们。天已经蒙蒙有些透亮,当即武陵王便下令让柳元景率先护送我回营地,令声刚止蛮族兵队就将我们团团包围,勒米勒使出了最后一口气,“今日我等大败也要有个陪葬的。”   “我同薛将军杀个血口,王爷带娘娘赶紧往回撤,以现在的兵数还能为你们周旋一些时间。”   此时另一山头万箭齐发,荆雍军拐去东南口,以山壁避之,以坡相抵,薛安都在柳元景的掩护下奋力将我们往后退,无奈人力稀薄如何抵挡蛮子的玉石俱焚之心,节节逼退,在刀光剑雨之中穿梭。   “你们别管我!”   我一手推开挡在身前高大,因为是女子在战役之中只会拖累,甩手之际肩膀被用力钳住,入骨生疼,“本王还不至于要女人来挡。”   他竭尽全力的拼护顿时让我有了毫不畏惧的勇气,血腥之中紧跟着那坚毅的步履,心头有一丝异样。   “当心!”   下一瞬,只觉得身体变得轻飘,我应该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了,好冷……是什么牵绊住了我,有丝丝暖意沁入我的身体,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   再醒来,时有时无的水滴声拍打着石板,肩头隐隐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我的清醒,吃力地起身,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衫,环顾一圈,挑起地上的纱袍套上,硬是喘了好几口气,我是真的还活着的。   武陵王进来时光影忽闪,生起火堆我才看清楚,他依旧少言,我看着他蹲在面前抬手附上我的肩膀,本能的退缩活活被制止,“别闹!”   用力过度让我使不出太大的力气,衣襟被掀开牵扯着新鲜的伤口,“伤的不重,未动到筋骨,很快会好的。”   系好衣衫我撑着身子拉紧领口,他坐在火堆前,与我对立相视,心有不甘,可却被他所救,一时两难不得言语。   “淑媛放心,昨夜为救你实乃不得已为之,来日出去了本王是不会有任何妄言的。”   一时语塞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入夜微凉,火堆燃得更旺盛些了,武陵王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野味,我醒来,不,应该是被馋醒的,他正端着放在火上炙烤,香气四溢。侧过身子直愣愣地盯着火光里的面容,心里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疑惑,盯得出神了,见我睁了眼,随即起身递给我一根肉腿子。   “谢谢!”   我起身接过,油光光的,真的是很香,“很好吃啊!”   他依旧没有回我一字。   吃饱喝足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坐在地上烤起火来,身上寒意尽褪。   我看着王爷将所有的剩骨和柴木扔进火堆,他一身青白的内衫正影着红红的火光,起身朝外走,衣衫下坠漏出衩破,“王爷!”手指向他的脚边的破碎,“我给你补一补吧。”   王爷侧身,又看了看我一身的狼藉样子,我明白他的意思,随即从头上拔下细簪,头发披散,“你救了我,我总要为你做些什么的,”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长丝穿过细簪的圆头,“这样就可以了。”   他换上外袍将衣衫递到我手里,原来我身上盖的是他的衣袍,看着消失在洞口的黑夜里,有一丝暖意。   回来时,他捆了一堆柴火,我将衣服叠好放在他身边,白日里我睡得久一时也没有睡衣意。   “王爷比我想象中……似乎任何事都难不倒你。”   我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不时地挑一挑火,也不看我。   “不管怎么说,惠南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是你命大。”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你竟会缝补之术?”   这次是他。   我看到他捧着白衫,缝补的痕迹是我的发丝缠绕而成,愣愣点头,“在家不愿学习剪纸,针线倒是更为实用。”   “你倒不像平常人家的小姐。”   “若是平常人家也许我会快乐的多……”发觉到了自己的无礼,连忙道歉,“惠南多嘴了。”   “本王不在皇城长大,没那么多的三规六矩的,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跌落下来也有三日了,身上也好的利索,天刚刚透亮,王爷睡得沉,这两日确实是劳累了他,我轻轻起身披上衣袍,出了洞口与新鲜的空气撞了个满怀,擦一把晨露,拧下几把梅果,身心愉悦不少,回归时火堆烧的旺盛,他已经醒来了,脸上却是怎么也暖不化的冷冰,我小心地跪地散下怀里的果实,下一瞬手腕被一阵冷凌擒住,酸麻袭身。   “你去了哪里?”   陡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雍州那夜,满地伤痕的青果随意滚落,我吃痛地眉头紧皱,心口屈火喷发,“我能去哪里?是夜袭敌营还是偷烧粮草,这果子都是有毒的。”   力道有些微弱下来我趁势挣脱,他的心墙比我想象的要厚,要牢固得多。   “对不起!”   良久,微弱的足以让我听见的三个字崩塌了我的堡垒,眼眸氤氲。   猛烈的转身指着他,“我告诉你……”   他的唇清凉如水,吞没了我所有的怒吼狂躁,静静地贴合扬起了我心间的轩然大波,而我却并不讨厌。   那夜我被护在怀里他的下吧紧贴着我的额头……   “你可清楚我是皇上的妃子?”   “上天待我总是不公,为何要让我在这时遇见你,要是更早一些?”   沈庆之在柳元景几个人抵抗的最后一队兵力时赶上支援,一时间以多胜少彻底将蛮族打败,获胜之后立即命令荆雍军以搜网之势寻找我们,很快便将我们迎回,我终是要奔赴皇城的人。   焚香沐浴,我又换上了丹碧褶缄裙,裙子过长,袖口宽大我不得不端手抬起,双手叠合端在腰腹上。   玉锦将我扶出账外,柳元景俯身半跪,我看到他脸上清晰的红痕,嗔怪地朝玉锦怒了个脸色,上前柔声致歉扶起他。   “娘娘,王爷命你去一趟,为你践行。”   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能相守何必拖拉纠缠,命令玉锦为柳元景处理伤口,毫不理会她的不情愿镇定地进了他的帐子,无法镇定。   他的手里挂着勒米勒的金象牙链子,还是背对着我,是金光耀眼了,我的眼睛不住地翻潮。   “本想着去我们第一次见的地方,又怕他们落下话柄,这链子是咱们一起出生入死的证物,给了你我又怕我会忘了你……”   下一瞬刀起发落,红绸跌落手心,“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你我结发之约。”   “何必呢?相思相忘不过一个转身即逝,他日王爷洞房花烛心里可会有个烙印?”   “刘骏余生不顺定是因你成疾。”   吾心悦君心,相望相思不相亲。    ☆、深宫谍影   一入皇宫我根本无心玉锦的雀跃,通过永和门的狭长甬道便要徒步行走,夏初的清凉沁出了青瓦砖上一层薄薄的青苔,锈红的宫墙被岁月冲刷地只剩下斑驳伤痕,玉锦一路扶持,正宫门上悬挂着长安宫三个金红大字,一个黑纱帽高耸的宫人一身锦红的白鹤宫袍立在铜环朱门前,我行至门前屈身行礼,瞥了一眼玉锦,二人顺从作礼。   “娘娘折煞老奴了!”   起身跟从那位宫人入了长安宫,正对入眼的是修葺一新的建主殿,大殿之上一身明黄就是当今圣上,连同那金红的门框,乍一看有些画中人的错觉,玉锦隔在门外,我低头挪向圣驾,跪地磕头。   “路家丫头,抬起头让朕看看。”   老人家满面红光的慈祥,我心中的惧怕也少了些许,却不敢怠慢,心中一直并存宫闱深处步步为营的道理。端正脸色看向龙椅上的天子暮颜,眼睛仍是看着帝王的脚边。   “果真是江南绝色,难怪你父亲要以惠及江南寓名了,起来吧!”   “臣等恭贺陛下,娘娘,百年好合!”   我低头承受着身后群臣的贺喜。   “真真是个可人儿呀!”   我跟随皇上下朝便闻见了尖细的娇媚带着阵阵熏鼻的脂粉气味,为来得及见礼就被一把抓进身前,她凑得极近逼得我微微缩回脖子,只听一旁的皇上一声大笑,“你个妖媚货要吓着她了。”   听了才知是潘淑妃,她素来以泼辣性子闻名,离了回去我才看清她妩媚下的雍容华贵,恭敬地委身行礼。一路上皇上兴致很好,带着潘淑妃亲自将我送回景仁宫。   景仁宫是一座极尽奢华的水上园林宫廷,偌大的汀兰池上三宫鼎立,水上的五月芙蓉已经含苞待放了,“以后你就在这里吧。”   我遵从圣意四处参观,最终选了翠竹林边上的凝香筑,叩谢皇恩时潘淑妃的脸上悦色稍冷,皇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地轻笑,“入夜嘉明殿设宴,时逢双喜,举国同欢。”   觥筹交错,杯光酒影,这等桌上之事我也是木楞尽显,年纪轻轻终究不胜酒力,凝香筑里玉锦焚上我素喜的兰芝香,恍惚之中我看到刘骏的脸,触感是那样真实,又怕是醉颜,“妾心思君君可知?”   被酒后头疼闹醒已经是午夜三更之后,筋骨甚是不够舒爽,扶头起身,用过茶水才惊觉地上不是玉锦,这是门被撞开来,玉锦低笑着脸提水隐入屏风之后,我委身扶起地上娇小的身体,“你该是在这个宫伺候的,本宫初来乍到不熟悉这些宫廷之礼,恐有怠慢你且担待些,玉锦出身乡野你平日里也照看些。”说罢,将腕上的和田白玉镯取下套在红玉手上,她瘦弱了些一下子就套进去了,我心知宫廷势利,往后总是不能与人交恶的。   “娘娘,红玉不敢,您是主子,侍奉娘娘是女婢的职责所在……”   “你叫红玉啊,名字好听!”   我绝可她的推辞,后来我又从宫里的掌侍局将她迁入景仁宫,按玉锦的喜好安排他们在沐雨楼住下,我自知是不会笼络人心,可是换做他人想的总要为自己图个安生的。芙蓉尽衰,一月时光风来了六月荷香,景仁宫已经清静了一月……   这日玉锦归来得急匆,红玉跟的不紧不慢,“娘娘,江州太守之女王昭以公主之礼嫁入武陵,皇上命令前去送行。”   我疑惑,“本宫不识那位小姐,是要后妃都去吗?”   “小姐,武陵,就是武陵王的武陵郡。”   我不经意的愣住,“走吧!”   烈日之下的太极门前迎亲队伍红的刺眼,登城楼时我扶了扶头上一路摇晃的钗镊子,故作镇定,远远的瞥见人群之前的一点红衣,她该是怎样的大家闺秀,这一去,洞房花烛,他的心里可会惦念我一分的好?   低头上前在皇上面前站定,皇家仪仗队抬轿离开,锣鼓之声渐行渐远,送亲人都一一退离,我抬眼看了一下身影佝偻的皇帝,复手而立,我便也只能恭敬地站着,那空空的圆栱门映着耀眼的红光。   “回吧,晚上朕去你那里。”   谁都比我清楚对于景仁宫今夜意味着什么,我低头曲身回应。   回来时已经是午时,玉锦已经跟从红玉打点,见我回来玉锦迎上来欢喜得紧,我无力地推开玉锦的手进到凝香筑瘫软在床榻,却也睡不下。   “娘娘?”   红玉跪在地上,我翻身正好对上她姣白的面庞,懒散地靠坐起来,“红玉,有事吗?”   我的手边多了一只黑金锦盒,“娘娘天性纯良,年纪轻轻,皇上虽说英姿勃勃可是现在也是白发之年,红玉不敢为娘娘做主,可……”   “红玉,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以后有些话不能说就别说,这个地方的道理你比我懂得多。”   “即便造化弄人,娘娘心有他人,如今也要……”   “我累了!”   我背过身子,红玉的脸上有洞悉一切的淡然,这让我内心发毛。   夜晚金黄的宫盏光亮了整座景仁宫,星星闪闪都倒映在汀兰池里,灯火通明,皇上来时一身轻便的青龙便服,执了一把玉墨折扇,周身素雅,我上前行礼却被扶起,“武陵王纳妃,是个好日子,今日咱们也就免了这些俗礼了。”   我端着手依旧不敢怠慢半分,玉锦通报凤仪阁晚膳准备就绪,乐声渐大,皇上却根本没有离去之意,“凤仪阁时刻侯着。”   玉锦爬起身走得急,皇上一把将我拥入怀里,身子滚烫的似是要把我吞没,颈脖子里的厮磨让我胆战心惊,虽说在丹阳城的时候早就让老妈子教育过关于男女之事,此时腰间的大手不安分的摸索让我更加忐忑,头顶上的纱缦飘摇着,寸寸温热湿滑过我的颈肩,我紧闭上眼承受接下来的绝望,不住颤抖,耳边匆匆而过的气息让我几近崩溃,所有的绝望凝成了一颗苦泪划出……   “南儿,为何要哭?”我惊如雷劈看着身上的一脸寒凛,“是因为刘骏的王妃不是你吗?建康到武陵也不过一日的快马加鞭,此时此刻,该是洞房花烛之时!”   下一瞬脉络清晰的大手紧箍了我的脖子,脸上热辣的红痕发着烧裂般的疼痛,“还是你们在荆州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皇上嫌弃了?”   “贱人!”皇上咬牙切齿,渐渐松开手,脸上爬上了耐人寻味的笑意,“来人,给娘娘备水。”说话之际已经拔下我的发簪划破了我的手指。   光洁的背脊在空气里显出丝丝青紫,玉锦进来见状呆滞一旁,红玉跟在后面急忙拢住被子将我包裹,皇上的衣袍敞着,看着将我团住的两人,“你们好生照看娘娘,明日朕再来看你。”   六月骄阳如火,我平素少事总是让红玉领着玉锦在自己的沐雨楼歇着,北伐战争情势有变,这几日皇上的建主殿门庭若市,北魏与柔然是北伐的心腹大患,绊住了一国之君也清闲了景仁宫。自那夜之后,皇上对景仁宫极为优厚,我便从此同皇上相安无事,虽说是夜夜荣幸,皇上也只是品茶对弈,或许他真的觉得我早已是刘骏的人,或者从我入了蛮族的大营他就知道。 ☆、初见刘劭   日头正盛,躺在贵妃椅上我是一刻也不想动,久了也还能心静自然凉。   “南儿,你可睡着了?”   我起身,皇上就先一步近到跟前,他欲伸手倾身抱我,侧转过身子从桌上沏上一盏清茶递给他,“皇上政务不繁忙吗?”   这一下被他搂的紧了,顺势就给他凑上去一口茶,只听得一声叹气,“那么多人想不出一个有用之策,那也是白养了。”   一炷香的功夫皇上便要起身建主殿,“你也一道去听听,看看我大宋养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水准?”   心下一紧,皇命不可违,搀着皇上出了我的景仁宫。   宫门开启一片的沸沸扬扬,群臣纷纷跪地行礼,只有最前面的两人是躬身作揖,面貌年轻想必就是皇上的两个皇子,皇上坐定我便准备退回,女子听证政天家大忌,留下话柄恐会祸及将来,龙椅之上笑得轻微,“就在这跟朕一同听听,等结了这场子就给你封为淑妃,来人,赐座!”   我到底摸不清皇上的用意何在,只看他面不改色的朝下面训话,我悬着心缓缓坐下,俯视着脚下一众群臣。   “父皇,这……于理不合呀!”   是太子刘劭。   太子首当其冲,群臣纷纷响应,朝堂之上立即乱成一片,原本的决策之意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成了追讨女子听政,我心里不禁讥笑,一个个无用的脓包。   “你可想说些什么?”   我看着皇上的眼睛,盛满星辰大海的深渊,垂眸委身回应,“妾身一介女流,怎么能违背祖制?皇上是要折煞我了。”   “虽说是一枚柔弱女子,可在朕眼里比他们要有用的多,”皇上的声音浑厚,一声淡然镇住了整个朝堂,“淑妃一个女子敢协助战场制服蛮族混乱,你们?一个个吃着皇粮领着俸禄做的哪件事是利于社稷?”   鸦雀无声,聆听之下我也算是清楚了大概,北伐之战从建国以来就从未停歇,长年以来的国君都是内行劝学兴农之策,休养生息为北伐储备后续力量,而今北伐的战况毫无进展可国库里的亏损却从无歇止,此刻的建主殿聚了层层密云。   站于太子之后的年轻男子面相上有些狂妄之气,眼睛冷冷的直视向我,主动出声打破了满室的沉默,“淑妃娘娘从淑媛晋升淑妃,除了有倾城之貌肯定更胜一筹的是过人的才干了,那敢问娘娘对此事有何见解?”   “浚儿?”   皇上扬手,声音嗔怪三皇子的无礼,随即转向我,“南儿,你就说说!”   三皇子故意以我难堪,皇上借机试探,到底他是试探我的心思还是……起身对身旁的皇上微微欠身作礼,“臣妾可以说,只是,说的好不好可是显的是皇上的管教?”   转过身欲开口,身后一声爽朗响彻宫廷,“太子即刻去拟旨,认命颜师伯为征虏将军执掌帅印,让殷孝祖为副将辅佐前线,主攻柔然,奋力一搏,踏平柔然。”   果然,皇上心里早就有了对策,消灭柔然然后一心对付北魏,只不过他想知道后妃之心还是志在吕雉?更想揣测另一个儿子的心?   “好了,你且回去侯着晋升的旨意,等晚上朕回去跟你一道庆祝。”   退出建主殿绕过太极门竟忘了回去的路,锈红的宫墙阻拦狭长的青砖甬道一望无尽,抬头朝阳宫三个大字在日光之下摇摇欲坠,我有些手足无措,一队禁卫军的步子踏得响亮,我上前极力拦住头领,钢盔之下铜色的皮肤已经晒得通红,众人齐齐下跪,场面竟让我有些生畏掩着心里的羞愧倾身询问:“劳烦将军,景仁宫的路该如何走?本宫……”   “萧斌出了何事?”   耳边低矮的嬉笑声平息下来,众人低头面色严峻,“太子万福,三皇子万福!”   太子一听是淑妃娘娘迷路,那三皇子笑的前仰后翻,此刻我的脸肯定是红红白白,太子看了我一眼,挥手支退禁卫军,“浚弟你先回去,明日我再去寻你,”回首看了一眼窘迫的我,“我把她送回去!”   “这要是叫人传了出去,恐怕要让世人耻笑!”   “我本是想抄个近道,哪里知道这宫里竟这样繁复。”   我低着头一路盯着前面行走的明黄的腾云靴,定住了,“刚才,你明明有说辞”   “……太子高看了。”   景仁宫三个字从来没有让我如此地亲切期盼过,此时已是接近黄昏,太子刘劭盯着良久才看向我,“父皇是因为这个宠幸你吗?”   本要委身道谢,只好立在一边看着,觉得他的眼里盛着秘密。   “你是不是也住在靠里的凝香筑?”   “……”   “当年也是一个美艳的妃子住在那里,她的名字也有一个惠字。”   “那……她是死了?”   “没有,她没有死,入宫一年后就为父王生了一个皇子,之后就被打入冷宫了。”   “难道皇上不喜欢她?”   “是太喜欢。”   我听的不太懂,眼神迷蒙。   “想来那个被送到武陵的孩子应该有二十二岁了。”   武陵?刘骏?   我不言一字一句,太子突然凑上前,“这里是你在宫里的位置,不仅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更要巩固位置,这里没有相安无事,像你这样迷路的人最后一定会被取代的。”   我的位置,就是那个女人的替身。   此时此刻心里对皇上所有的疑虑一一清晰了,并不是容忍,是在挽留,以为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不计前嫌的挽留。   太子临走时的一席话让我惴惴不安,迷宫一样的天堂,环环绕绕,哪里才是一个出口?   入秋之后宫里进了一批新选的秀女,我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最受宠的冷妃,恩尚荣宠不断,汀兰池上飘着零星的花叶,玉锦从身后替我系上披风的锦带,“小姐,天凉了!”   我执起玉锦得手,一路走来磕磕碰碰也只有她还在身边。“红玉呢?怎么不见她?”   “我也好几日没见到她了,不知道是忙些什么?”   “她比你懂事,打点的东西自然多了些,咱们,也是多亏了她了。”   “她在那!”   顺着玉锦得手,我看见红玉托着一只狭长的黑木匣子急匆匆往外走,刚到门口,一行人迅速包围了整个景仁宫,红玉被生生押送到我的面前,这阵势,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时萧斌跨刀而入,一脸森严,“宫里发现有人行巫蛊之术,属下奉命彻查。”   我垂眼看向红玉和她手里的木匣子,萧斌拿过去,是一个扎满银针的小人,身上的细窄的字迹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皇上的生辰,太子来了,皇上来了。   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太子的一席话,会迷路的人总会被取代的,只是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对我说这一番话的人就是那个下手的人。   “红玉,你快说,这个不是咱们这里的,快说呀……”   红玉看了我一眼,低头,“娘娘怕东窗事发,早上命我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把它毁了,奴婢一时忘记,就……”   “你说些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玉锦慌了神,跪地揪着皇上的衣袖,“不是的皇上,娘娘从来就不懂这些怎么会行巫蛊之术呢?”   说的再多都是枉然,我拉起玉锦,皇上立在面前,威严得不可一世,“朕要你说?”   我看着红玉,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所有的于情于理。   “若是真的会怎么样?”我上前绕过皇上,抬首询问太子刘劭。   “五马分尸之刑。”   “那便是证据确凿了?”回身拉着玉锦,轻轻抹干行行清泪,“苦了你了,跟着我。”   “你竟然都不想辩解?究竟是怎样的怨恨要朕一命相抵?”   我抬眼,皇上的样子映着心底的思念,躬身抬手,“多谢皇上的厚爱!”   元嘉二十八年,才十月,初雪就已经早早飘下,我目所能及的只有长乐宫里这芷兰轩的四方宫墙,打入冷宫了后的入冬以来,我便染上了寒疾,这里一天比一天冷,天冷,逃过死劫,我才开始自在。    ☆、冷宫境遇   长乐宫里的老嬷嬷都是年迈姿态,捞不到油水的荒地谁还把规矩放在眼里,入了枯门就是一个样,我躺在床上身上冰凉,雪地疾风呼啸,屋里的碳火将息,玉锦朝外去寻找柴火还没回来,一口冷气入喉引起阵阵干呕,我这苍茫短暂的一生啊……   “咳…咳…咳…”   喉咙牵制心口的疼痛,无法安宁。   眼皮沉重,恍惚间有人将我拢上,刺鼻的汤药泛着微热沁入胃底,之后才有了睁眼之力,老妇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褴褛之中掩不住她眉眼的精致,应该是早年进来的妃子。   “谢谢嬷嬷!”   “好久都没有这么年轻的小姑子进来了,本宫在周遭闲散,你的药都要烤干了。”   玉锦回来见我披散着头发坐定,以为这妇人是折磨人的老宫婢,撒腿就让这边冲,“小姐!”   “这又是哪个小姑子?”   小姑子?这是前朝的叫法了。   我止呼玉锦,欲起身招待一番,妇人将被子裹住,“你们俩个孩子也不要忙活了,进了这里能过一天是一天了……”门外的细雪渐渐厚重,玉锦看着立在门口的妇人又看向我。   “丫头,现如今是什么年头了?”   “嬷嬷,现下已经是元嘉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疾风吹得门窗吱吱呀呀,看着出神的背影,想到了那日刘劭送我回景仁宫说的话,试探的伸出头,“嬷嬷可是惠妃娘娘?”   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平静的又回到我的身边坐下,“难得这宫里还有人记得故人。”   故人?   “我不是惠妃,惠妃早就郁郁而终了,当年她刚生下皇子就被打入冷宫,惶惶度日,不过半年就归西了。”   玉锦瞪着大眼看向我,手里还在不停打磨着引火石。   “那嬷嬷是…?”   “我是皇上的乳娘,要是他还在位的话也该六十好几了,”老嬷嬷叹了一口气,“终究是皇家的宿命啊,惠妃的孩子应该比你大,是个男孩。”   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吃惊,那是一股坚韧的力量,泛着慈祥的光芒。   “皇子如今已经是天下景仰的武陵王,他为百姓祛除蛮族,满腹才学,很优秀!”   “你认识他?”   我迟疑,才微笑着:“去年途径雍州,有过一面之缘!”   妇人眼角含泪,“娘娘,听到了,上天保佑,孩子长大了,皇上,皇上没有食言,孩子没有养在深宫。”   老妇人姓李,我便一直唤她李嬷嬷。   当年的皇上深宠惠妃,不到一年惠妃就怀有身孕第二年诞下刘骏,接生的正是李嬷嬷。惠妃生得皇子,让后宫尚无子嗣的后妃虎视眈眈,皇上盛宠不衰,不久官臣士族煽动武将颜师伯等人奔回朝堂,扬言要清君侧,惠妃恐伤及孩子,还未出月便烙下病疾,皇上年轻根基不稳不得不将惠妃打入冷宫,长乐宫里郁郁五年,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央求皇上好好保护孩子,撒手人寰,李嬷嬷从惠妃生子便一直替皇上守着她,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皇上念及情分,心中有愧每年都会来看看,我都回绝了,只要孩子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和李嬷嬷相伴于这芷兰轩,春夏夜幕,我给她讲刘骏的闻名事迹,西阳城的蛮族是如何屈服于他的威力之下,胸怀宽广结交贤良,武陵郡是少有的安定番邦,秋寒白雪,李嬷嬷会告诉我惠妃和皇上的故事,平凡的皇家选秀一见倾心的厮守,我总想着惠妃娘娘应该是幸福的。   同一个故事我说了整整一个春夏秋冬。   又一年的秋叶纷飞之际,皇上来看了最后奄奄一息的李嬷嬷,我跪在一旁看见苍老的手紧紧地揪着明黄的袖袍,“小龙儿都已经这样大了,乳娘也该去了,咳咳……”   我并不知道李嬷嬷的身子竟是这样虚弱,她的声音极细,像蚊子不经意的叮咬,触动着我的心。   “乳娘谢谢小龙儿,替惠妃谢谢皇上,孩子,很好!”   “丫头……”   我强忍着泪疾步上前接住伸向我的手,“乳娘临死前求皇上,让这丫头带我去武陵,我想去看看那孩子,让这丫头替我好好守着他……”   手里的温度渐渐流失,李嬷嬷的眼睛用力的盯着我,“丫头,只是要苦了你了…”   我用力的摇头,热泪纵横。   落叶归根,李嬷嬷永远的合上了眼,皇上在皇祠火葬了李嬷嬷,三天皇孝,皇上便下旨:淑妃品级贤德,特为细君夫人,承继武陵王之亲,终生厚待。   这一年我十八岁。   我看见永和门城楼上的俯视,虔诚的叩拜吾皇,愿天下太平和顺,愿吾皇永保安康,建康城依旧是一个孤独的战场。   玉锦倚着我,怀里端着李嬷嬷的骨灰瓷,出了石头城,建康终于与我远离了。   “这两年让你跟着我遭了不少罪了。”   玉锦泪眼氤氲,摇头否认,“是老天爷不开眼,不是小姐的错。”   “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如何?”   玉锦将一方巾帕留在我手心,耀眼的红色垂了下来,“这是那一日小姐扔掉的,小姐真以为玉锦痴傻?”   “收好它,不要叫人看了去,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这一去我就要是他的母妃,他亦早已成家立室,不要乱生事端了。”   我轻轻抹去玉锦脸上的湿漉,坦然地笑了。   “小姐为他熬的辛苦,到头来还是两两相望,好不值啊!”   不值?又如何呢?   经此一去,一切又都是翻天覆地了,我们两两相望,仅此而已。    ☆、身入武陵   马车一入府邸气氛变得凝重,武陵王府上下都恭敬地前来迎接,王昭立在众人前头,一身鹅黄的羽纱文罗裙,发髻高耸,虽是脂粉淡淡,已是夏季骄阳,脸上更比脂粉更为红艳了些,眉宇间更是一派当家主母的气场。我让玉锦先行下车将皇上的诏令宣读,武陵王未来,这诏令该是夫人接。   我托着李嬷嬷的骨灰瓷在众人的小心簇拥下进了王府,这里将是我要了却余生的地方,灰暗的色调显得院落里的花瓶瓷器都要亮眼得多,苍白的灯罩悬挂飞檐微微颤抖,“嬷嬷,这便是武陵王的府邸了。”   说罢,王昭便命人接过我手里的瓷檀,玉锦一把护住,冷色道:“嬷嬷生前怕生,不与生人触碰,夫人只管指明祠堂,奴婢会陪娘娘安放。”   家仆被玉锦这一下吓得不轻,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王昭一声喝退,连忙恭敬地朝玉锦赔罪,“家仆不知规矩,让玉锦姑姑见笑了,”说完又委身对我作礼,“望淑妃娘娘海涵!”   这女子好生剔透,是个大家闺秀,一般跋扈女子该早就回了玉锦了,心思细密,刘骏的夫人不单单只是个美娇娘。   王昭一路恭敬地将我们领到了碧落阁,狭道冗长,曲径通幽,绕了两道扇门才抵达,“这就是李嬷嬷的灵堂,王爷特意吩咐休整的,娘娘看可还满意?”   我抬眼看着香火茂盛的灵台,“嬷嬷,以后就在这里呆着了,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三根含香袅袅,三扣三跪,玉锦扶着我出了去,王昭虔诚叩拜,我不免注意到了她多磕了几下,想来是为刘骏尽的心意吧。   我环顾四周,翠竹环绕,芝兰绕阶,倒是个安宁处所,王昭下来笑的端庄,“娘娘的院子也早就打点好了,妾身这就带您去。”   “不用了,”我微微挪动两步,“这里环境不错,没有外界喧闹,本宫就在这儿吧,和嬷嬷也做个伴。”   “这里……”   “没事,本宫自愿,不会让你遭罪的。”   “娘娘……”   “不用多说了,叫人把这里打理一下吧!”   我住在了碧落阁的醉云轩,李嬷嬷的灵堂前院,王昭打点之后调了一队家仆入院伺候,我觉着拥挤不习惯让玉锦回绝了。   “府门规整清齐,夫人,娘娘说了,日后自在往来便可。”   天色落幕,门窗的白纱透着昏黄的灯辉,隐隐绰绰,玉锦将沏好的茉香放在我的手边,“坐吧,玉锦。”   白日里玉锦一脸的冷言冷语我是看了去的,她心口直,为我。   “从今后是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日后为人温和些,总有些要照应的事。”   “小姐,我是替你不值呀,越看那个王昭夫人就越来劲,你说这人怎么就同人不同命呢?”   我一阵轻笑,算是明了,“要是人人同命也就没这么多的人情冷暖了,不过你强硬脾气,怕是以后也没人敢拿你怎样?”   “你还有心情在这笑?”   一夜的休整,我睡了这两年下来最安稳的一觉。   用过早膳,玉锦匆匆进来,“小姐,他们来了!”   终究是要见得。   “让他们直接去嬷嬷的灵堂吧!”   我穿了一身素青色的褶霁丹纱裙,匆匆将发髻轻挽在脑后,见我出现,夫妻二人双双委身见礼,我无视了刘骏的迟疑。   成家之人果然会多一丝稳重,眉宇间的成色早就不是当初军营里的不羁,心里不禁嗤笑,还在奢望什么吗?难道?径直绕过他们,蹲身跪地接过玉锦燃上的檀香,三跪叩拜,这才起身,“起来吧,礼数繁复今后就莫要多礼了。”   今日的他一身的玄色锦袍,平淡之气尽显,温柔地扶起身旁的王昭,只见她笑的温婉端庄,这一看她身上的粉白与他竟是这样相配的。   “皇上的诏令王爷可有看到?”   我先开了口,他的眼睛低垂,看不清颜色。   “是。”   “王爷夫人贤良,有妻如此是王爷的福分。”   我实在是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同他们二人说的,突然,刘骏以军务繁忙匆匆离去,背影匆忙,我还来不及看一眼他的样子……   夕阳日落,一屋的灿若金黄。   “南儿……”   一声期盼一声薄凉,我不敢转身。   “你是来履行我们的约定吗?”   刘骏的胸怀就这样紧紧的贴着,温暖穿过我的脊背,颈窝被他温热的气息摩擦着。   “王爷自重,本宫长居深宫,与王爷何来约定之说?”   转身换上满眼的冷清,心中隐忍着。   “你可是在怨我昨日未来得及迎接…?”   “本宫应过嬷嬷,要替她,替你母亲守着你,以母妃的身份,皇谕之言字字清楚。”   刘骏还在强撑着苦笑,“你的头发已经这般丝滑了。”   手指伸向我的鬓发,我的心头如同霹雳惊雷,用力的挥打开他的手,“我现在是你的母妃!”   “嬷嬷临死前将你托付与我,我是你父亲的妃子,纲理伦常,王爷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我听见他急急退步,“你竟是这样狠心的吗?好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才来我的身边……”   “我现在是王爷的母妃。”   “好,好,好啊……儿臣拜别…母妃。”   他甩袖而去,玉锦闻声急忙进来,我在地方缩成一团不住的抽搐,“他在恨我,他要恨我,他恨我了……”   半月以后我收到了从丹阳城送来的家书,送信人是刘骏的部下,沈庆之将军,沈将军同皇上年纪相仿,身影魁梧英姿飒爽,用玉锦的话说,走路都能吹落三秋黄叶了,依然是同在雍州一役匆匆一瞥。   父亲的家书仅仅一纸黄页,墨迹斑斑,行行字字对家中也是草草带过,丹阳路家此时应该也是不济,父亲的字里行间是要我好生照看了自己,眼里雾气氤氲,小心地将纸张平铺进书的夹层里。   “丹阳城不会接纳我们的,”我拉着玉锦蹲坐在台阶仰着头看着风吹过的竹浪,一波浪过一波,“玉锦,你说是不是很可笑,不过是女子,竟能决定了家族的荣辱兴衰,觉得活着好辛苦好辛苦哇……”   “玉锦就在小姐身边,一刻也不离,就算全天下都离弃了小姐,玉锦还是会一直陪着……”    ☆、女人心事   小暑闹心,玉锦机灵,从王府的后厨弄来一块冰块放在内室,碧落阁本就背阳,这下子更凉快了些。一连下来两月,没有任何困扰人的事情,偶然也是王昭入灵堂上香火,我的碧落阁无人问津。   这日的太阳燥得慌,梅雨季刚过,玉锦趁着太阳整理衣橱和梳妆台,本没有忙乱,只是王昭有心,大事小事也会惦念一分碧落阁,东西跟着多了,一收拾起来是有些乱了。我静坐在锦榻上终于有了闲心来读一通这《菩提咒》,窗外偶尔有风进来偷的丝丝清凉。   “小姐,这个怎么放?”   我瞥了一眼玉锦手里的锦帕,细白的纱巾透着显眼的朱红色,还有隐约清晰的青丝,继续手里的佛书,“佛曰:不见不思,不言不缠,放便是成全。”   突然手里来了这方帕子,“奴婢听不懂,还是小姐自己处置吧!”   看着玉锦欢快的背影,她是在让我做决定,放下当真是那样容易吗?起身欲将锦帕放去梳妆台的原地,王昭端着食盏款款而来,心下一慌以书遮掩塞进绣枕之下。   “王昭见过淑妃,见过玉锦姑姑。”   我放下书本下床迎接,玉锦被我说过也对她客气起来,委身回礼,恭敬地接过食盏,迎她入座。   “正是午热,怎么会这时来?”   我亲自从玉锦手里将沏好的茉香推到她的面前。   “妾身刚熬好的银耳燕窝,想着解暑,也给您和姑姑送些来!”   王昭说话圆滑得体,出于人道也是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的人,生得又是玲珑。   “夫人有心了。”   玉锦送来勺子和玉碟,这汤熬的正是浓稠,枸杞点缀倒真是晶莹剔透,我主动将王昭的玉碟先递到玉锦手里,脸上轻笑,“夫人贤德,王爷倾心,是你二人之福。”   “王爷……”我看到王昭眼里闪现的落寞,像夜空里飘落的流星。   “夫人是遇上闹心的事了?”   玉锦上前开口,我一把喝住,毕竟礼节上太过无礼了。   “玉锦姑姑是性情中人,不碍。”王昭接过玉锦的玉碟,恭敬地端放在我面前,先于玉锦一步将勺子放入碗里“王爷说要遵从圣谕唤娘娘母妃,王昭斗胆,娘娘不过芳华,故此一直以娘娘相称,还望娘娘莫言怪罪。”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口清甜,果真是舒爽。   王昭亲自送汤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是我能帮她的,相对无声,良久,我放下瓷勺,“夫人的手艺真是无可挑剔,武陵王有福气!”   “娘娘,”王昭一声跪地竟让我大吃一惊,“恳请娘娘做主!”   我看向玉锦,伸手吩咐她把她扶起来,“夫人何时要这样大动干戈?”   “王爷声声唤您母妃,那便是对您有着崇敬之意的,王昭的委屈也只有您能说的了……”   “这是…何意啊?”   扯过锦帕让玉锦去偏厅里沏壶新茶,拉着王昭坐近。   “王爷心里有人妾身从嫁过来就知道的,总想着日日贴心伺候总会有感化他的一天,只是明知道是个可望而不可求的,王爷却还是一往情深地心念她,无论我做多少都抵不上他心里的一抹影子……”   王昭的声音轻细,泪珠止不住的掉落,心里突生出隐隐的愧疚,小心地擦拭着泪湿痕迹,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王爷待妾身很好,这样生疏的好就像剜肉的刀子,一寸一寸,噬我的骨血……”   “夫人……可是想多了,你也明白,那个人王爷得不到,至少你在王爷身边,等时日长了,为王爷…生个孩子,你比她强……”   王昭抱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娘娘帮帮我吧,妾身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王爷自成婚起就是睡在书房,多是在官邸里或是营地繁忙,到现在……都未触碰妾身一根手指……”哭的安静下来就是无声的控诉,“妾身真嫉妒王爷心里的那个人,王爷真的倾心相对,却又羡慕那个人,能被王爷这样心爱着……”   他们尚未圆房。   送回王昭,玉锦回来时一脸的不情愿我靠在贵妃椅上依旧淡漠,她有着恼了,“小姐心里,难受吗?”   难受?不难受?又能改变什么呢,“把她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命运对她也是残忍的……”   “小姐还真打算帮她?”   “可怜的人太多了,少一个也是众生缘。”   秋凉,碧落阁开始吹西南疾风,大雁南飞,有人归矣。   傍晚在幽境散步,玉锦匆匆告知刘骏来访,心下疑惑,我未有召他过来,正要让玉锦去回绝,矫健的身姿已经穿过扇门进入,身侧的衣袂散着碧灰色的风,他消瘦了。   “夫人说,母妃召我有事?”   我这才想起了缘由,招呼玉锦先行回屋,稍稍退开一尺之距。   “风尘仆仆的,出去多久了?”抬眼看到了他眼角的灰暗,满是疲累,心里微微心疼,竟不知这一声是多么柔和。   “你…是在关心我?”   觉察到不适,我轻咳了一声,“夫人来找过本宫。”   “她来干什么?”   “你明白的,前尘犹如往事成烟,有缘无分已成定局,为何不能好好地接受她?”   “我明白你又何尝不懂?大婚之时我便承诺过,她王昭可以是永远的夫人,可这颗心永远只会留着一个人。”   背过身垂泪低眸,“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了,我不想再去伤害别人了……”我听到了自己的颤抖,手指渐渐冰凉,几乎要被冻僵。   院子里灯笼亮起,昏黄之下他抚平我的鬓角牵起我回到屋里,玉锦恭敬行礼,沏上一杯茉香,他的眉头紧皱,伸手将被子凑到嘴边小抿一口,随即便转头命令身后的玉锦将碧落阁所有的茉香收拾了,表情凝重,“父皇说你之前患过寒疾,茉香性阴凉,明日我让她送些虫草茶过来。”   他在回避,我迎上他的眼睛,内心隐隐的颤抖着,“你可知道你有心会置我于何地?即使你我初心未改现也是无法挽回之势,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伸手抚上他冷峻的侧脸,“不值得!”   手指坠落,稳稳的落入他的手心,“以你为谋,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走吧,去找那个你真正值得的人,佛曰,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念。”   他的脸渐渐铁白,还记得他走时的恨怼……   一夜间天色变异,晴空惊雷,。   元嘉三十年,建康城太子刘劭连夜被捕,禁卫军从东宫的朝阳殿搜得一只素白针人,以天子生辰捏造,太子谋反知心昭然若揭,皇上一怒之下销毁了传位诏书。   几日下来终于讨了个清净,院子里的枫叶渐渐涨红,一场秋雨一场凉,我终日闭门不出也算是岁月静好了,如此消磨不失是个法子。   午膳过后扇门巧的沉重,来人是沈庆之。    ☆、宫变换天   玉锦很惊讶沈庆之的到访,我支她下去备茶,才一瞬间,沈庆之跪地不起,从袖口将一封揉皱的书信呈到我面前,“前夜太子被捕,谋反之心路人皆知,太子一党如今早就蠢蠢欲动了,大乱在即,这是萧斌连夜送达的密函……”   我迟疑地接过,没有拆开,“为何不直接送去王爷手里?”   “王爷向来只安守自己的封地,同那皇城里没什么感情,相安无事,即便是知道了王爷也不会……”   天下易主,革取刘骏,不日以侯封赏。   “那将军的意思是……?”   “请娘娘劝服王爷讨伐东宫。”   “沈将军怕是求错了人了,本宫不过是在这求一处安生,这天下的事还是你们去找该出头的人去,本宫一届女流,出不了什么力?”   沈庆之劝服无果只能及时往回赶,我故意让玉锦送他至大门口,果然朝露院的人看到,玉锦回来时脸上怨气十足,王昭机敏,跟随沈庆之去了江州的太守府,都看造化了。   太子刘劭兵变不过是一声令下的事情,建康城一夜之间浴血混乱,皇上焚毁传位诏书本就让太子怀恨在心,一朝狠手,结束了皇上的性命。国君甍逝,我并未有过分的伤心,但是有些耻笑,刘劭觊觎皇位,为何还要行孝悌之礼,惹天下耻笑?不过元嘉盛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武陵郡因着刘骏的统治政策,丝毫没有因为内乱而受到动荡,我一身的单薄,素花将头发挽起,却始终没有悲凉之色,入冬之后的天总是非灰即暗,不得暖阳,立在院子里,直到触到玉锦递过来的暖炉才惊觉自己已经站了好久了。   任由她牵进内室,玉锦在这些年间已经不知不觉生得这般清秀,朱唇轻启,眼眸流光,一朝暖气扑面而来,屋子里事先燃上的碳炉已经温暖了整个碧落阁,“天都这样冷了,小姐也别总是乱跑了。”   看着玉锦笑得俏皮,我不忍,心里阴霾浓郁,建康城里先皇的丧期未结束,刘劭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即位称帝,可是也正是这样的非常时期让他有足够的心思去对付那些构成威胁的人,而第一个威胁就是刘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便是不择手段,突然想到王昭上次去往江州便未有回来过,细细想来也有了快两月之久了,心里担心之余又很不是滋味。   安宁不过两日,刘骏回来声势不同以往,玉锦携着我直奔慌乱里去,心里突然忐忑不安,默默祈祷着不禁抓着她有些紧。赶到前厅迎上刘骏,怀里的王昭鲜血淋漓,他径直绕过我心里闪过一丝失落,青灰的地板上积血凝成了一滩黑色,那刀子置入腹腔……玉锦扶着我一路直奔朝露院,家仆匆忙出入,我担心多添混乱立在门口张望着,医官拔去那把刀王昭便昏死了过去,刘骏一身狼藉送医官出来,我退身让步,上前去探视王昭,她的嘴唇是黑紫色的。   天色渐暗,跨出房门,立在了门外的厅堂门口,“……夫人实在是失血太多,刀子又是直入宫腔之地,哪怕是日后恢复了也是不能做母亲了……”一个趔趄撞上了门把上的铜环,二人齐齐转向看我,我上前面色凝重,“待夫人醒来,就告诉夫人,一切安好!”   没有人是比女人更能了解女人的尊严,王昭,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爱这个男人。   是夜,朝露院里传来王昭苏醒的消息,我让玉锦带着一盒碧玉凝伤露,到时,刘骏正拥着她喂食汤药,立在门口就这样直视着眼前的画面,终究没有勇气去面对,我一身深衣戴孝便没有进去,玉锦问我要不要去和他打着照面,我摇头,转过身,“别扰了他们。”   朝露院在东厢,碧落阁在西厢,互不相干,两两相望。   翌日用过早膳我便去了朝露院,刘骏的脸上冒出了青灰的胡渣,身上仍旧一身的褴褛血迹,我转头示意玉锦将琼花玉露羹放下,上前去唤醒床边匍匐的身子,蹑手蹑脚,他已经睁着红彤彤的眼直愣愣的盯着我,不敢出大声音,被他这一眼吓得呆愣住,“你……先吃点东西,收拾收拾,这里有我和玉锦照应着。”   刘骏撑起来站定,凝着苍白的王昭,掖好被子才走了出去。看着他的离去,我轻轻坐在边上,说不出的悸动,王昭的唇色比昨夜恢复了些血气,这时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沉稳有力。   沈庆之离开,刘骏又回到了王昭的身边,我起身之际有些窘迫,“你……夫人没有什么异样,我就先回去了!”   尽快地逃离,仓皇的,“……”身子被紧紧地圈住,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身后的软弱,他一直都是坚韧的,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耳后,“一下,就好了。”   “好好照顾她。”   不知是他松的手还是我挣脱了,逃走的路上鼻息间有隐隐的酸涩,忽想到了沈庆之不觉加快了步伐。   “沈将军,留步!”   玉锦拦截及时,我赶到沈庆之停在王府大门,对立相视我直接点明主旨,“将军可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   他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看了我一眼,立即抱手做礼,“娘娘英明,只是王爷称没有捉住相关的人证没法去找出真凶……”   刘骏不想出头,我点点头。   “将军可知如今建康的情形如何了?”   沈庆之一听我的话眼里溢出了希冀,“太子虽说是守孝期,可是私底下对反对的党羽动作不小,城内百姓怨声载道,潘淑妃和始兴王因着太子的势力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朝臣更是不敢言语,再这样下去,流民饥荒,终究还是会殃及武陵的……”   “有劳将军了,近日事务替王爷多担待了。”   “义不容辞!”   沈庆之走后,一路上我思虑了好久,玉碧落阁暖的像是春日,冰消雪融,思绪通透。 ☆、先皇遗书   沈庆之自王昭受伤后,与碧落阁走得近,无非就是天下之事,我仍旧是置身事外的态度,这日天上飘着鹅毛细雪,我看着天色已经将近午后,让玉锦去把曲径的扇门掩上,这两日沈庆之没有来,近两天也该来看看了。   不过一个时辰,靠在贵妃椅上便听见了踏雪之声,起身坐定,“玉锦,备茶了。”   来人不止他,细细端详也该有斤四年未见他了。   “末将柳元景见过淑妃娘娘。”   柳元景还是当年清瘦的模样,只是黑了一些,眉宇间多了沉稳内敛之气,“柳将军?怎会…?”   玉锦从偏厅奉茶过来,见到地上叩拜的柳元景情绪激动起来,急忙护在我面前,“柳元景,你这次又想干嘛?我家小姐已经和建康城没有关系了,你赶紧走……”   我当下吃惊,玉锦似乎同柳将军是宿敌,从来就没有过和平共处的时候。   “玉锦姑娘误会了,末将来是为了……”   “你走…”   我止住玉锦的呼啸,“你去拿着点心过来。”   不情不愿的走开了,终于。   招呼沈庆之和柳元景坐下,低头小心地抿了一口手边的虫草茶,“柳将军今日前来该是找王爷的了?”   沈庆之领着他过来我心里便猜测到了一二,只是不经过刘骏之手,不合情理。   “娘娘,末将此次过来是专程寻您的。”   我心里疑惑渐生,内室里的碳火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屋子里依然温着春日般的暖意,突然柳元景再次跪倒在我的脚边,小心地掏出胸口的锦书,“皇上临死前就料到了太子谋反近在咫尺,命令末将要是皇宫内乱便带着这封信来武陵找王爷,无奈王爷心性淡泊,只好求沈将军带末将来找娘娘。”   我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沈庆之,完全可以理解为是他,直接将柳元景带过来见我了,刘骏一无所知。   “娘娘,太子弑父夺位,如今也只有武陵王讨伐……”   听了之后我大概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整了整袖口的褶子,淡笑道:“柳将军还在建康城里当值,不怕回去之后太子起疑心?”   “……栗州入冬闹荒,太子命末将押送粮草……”   “那就是擅离职守了。”   “末将一心为宋,没有半点二心。”   “太子脚下当值也可以为宋尽忠,柳将军不必太过纠结于哪个君王。”   我故意将君王二字咬字重了些,起身回绝了他们接下来的说辞。   夜里雪已经缓了下来,地上的脚印又被再一次覆盖,依然是无人问津的碧落阁。我披着头发掌了一盏青灯坐在案桌,从袖口将锦书托在掌心,先皇的字迹在我眼里颤抖,一一清晰。   朕气数将至,唯愿吾儿太平一生。   当年皇上并没有因为惠妃打入冷宫而放弃她,只是她以为皇上铁石心肠央求皇上善待刘骏,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个孩子是他最爱的人生的,皇上故意冷落却私下早已将哺乳的奶娘和宫婢都撤换成自己的心腹,特意将李嬷嬷留在长乐宫照看,大内侍卫沈庆之因误伤龙体被革职,是被安排到惠妃身边,皇上始终是在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们。   惠妃终究是不懂皇上的心,刘骏五岁便仙逝了,不忍心来日被宫廷势力迫害,皇上表面上将刘骏流放武陵封地,就是为了保护他,而对于天子来说最好的保护就是远离……   心里被触动了,玉锦提着碳盒到暖炉前最后一次加火,“小姐在看什么?”   “皇上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当年他向皇上要过我,只是皇上不能应,不让他和建康有一点点的联系……”   是皇上,他一步步将我送到了这里,刘骏的身边……   我让玉锦托府里的人找了武陵最好的工匠,以黑金檀木做底,在碧落阁为先皇设了一个灵位。   大宋元嘉皇帝刘义隆之灵位。   此后我从未有提及柳元景的事,本打算等着王昭恢复一些让刘骏亲自来尽孝。不日,朝露院来访。   匆匆忙忙已经过了腊月,王昭的脸上显出了少有的清朗气息,我褪去了多日以来的深衣,略微施了些脂粉,她已经能够走动了。见我进门,她便要起身行礼,拖着手回绝了,稍稍坐定,桌上的酒炉滚着热气,随即王昭秉退左右,我意会到了些什么瞥眼让玉锦也出去侯着。   “玉锦姑姑不是外人,就别跟着出去冻着了。”   王昭脸上看不清的云淡风轻,从暖炉里烫好的酒一一斟满,“第一杯,妾身谢谢娘娘的恩情,是娘娘给了王昭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光。”   一饮而已,有些呛喉,她的脸上飘现了一丝红晕。   我抬手欲接下她的酒盅,“还有!”   “第二杯妾身要敬天,谢谢老天爷,让妾身又活了过来。”   “最后一杯,”王昭眼里透着悲凉的寒光,“敬惠南姐姐。”   我心头一震,像是五雷轰顶之灾,玉锦怒指,“放肆?夫人不可失了礼数。”   “放肆?外人听了尚能说个大逆不道,玉锦姑姑知情难道也是大逆不道?”我看到了那眼里浸透的失望,“即使娘娘是皇上的女人,他还是念念不忘,心心念念着,我感谢娘娘,因为在江州,我第一次走进了王爷的世界,可王爷的故事里只有一个你……你…一个人,毁了两个人……”   “王昭!”   凭空一声大喝,刘骏的脸僵在门外,像是巅峰上的风月寒冰。   我起身逃离,玉锦紧紧追着,王昭在击垮我的一道道筑垒,碧落阁门窗紧闭,我要密不透风。   “南儿……”   “别这么叫我。”想到了王昭的一字一句,心里的罪恶像是在挤压着令我窒息,身子靠着门框渐渐下滑瘫倒在地。   “王爷回吧,夫人大病未愈,胡言乱语,好生照看!”   门外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响,玉锦蹲在我身旁再一次要将我扶起,“小姐,他走了!”   走了。   元嘉二十九年末,太子刘劭称帝,暴君政道激怒了各路英豪,百姓苦不堪言,流民四起,深受朝廷迫害的番地纷纷建立了流民割据势力,武陵郡讨打之声更是鹊起,无奈武陵王迟迟不肯,荆雍军箭在弦上只得作罢。   又是一年,去了。    ☆、天时地利人和   沈庆之连夜送来了柳元景的书信,建康城已经是水深火热了。为了扩充兵队,刘劭大力在民间搜捕男丁,八岁小儿也不放过,流民四散,这个月下来武陵郡已经接受了近三百位流民,民声载道,苦不堪言。   碧落阁闭门谢客,我让玉锦将沈庆之引向刘骏的书房。   现下的情势已经是岌岌可危,欺负到了头上,刘骏不得不发了。   听闻,薛安都,朱修之和沈庆之在朝露院跪求整整一夜,刘骏不过一句考虑便打发了,新年刚过,却四处清寂。   这夜里,春寒料峭,恐是有过寒疾,依旧要旺着暖炉才得以安生。   “请娘娘为天下做主!”   我隐约听到的一声诉求,唤来玉锦出去打探,这一行三个人。   披着狐裘到前厅会面,“请娘娘为天下做主。”   “天下之路何去何从,其实本宫区区一个女子能左右的?”   “娘娘,建康暴君当政,百姓流放逃窜,各地群雄割据,势力尽散,王爷迟迟不肯,属下恳请娘娘!”   “本宫能改变什么,此处不过是来求个安生,王爷不扰,你们倒是来得勤快。”   群雄纷纷起事,世道混乱了受苦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纷争不断人心叵测,只有刘骏才能以光明正大的名义去讨伐刘劭的昏庸无道,看着铜镜里萧瑟的脸,依旧还是那张容颜,手边的锦书上还泛着丝丝金光,心里在揣测着,也许刘骏看了先皇的书信会有不同的想法……   想的多睡得迟,醒的就晚了,似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玉锦不知所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窗户里渗出的阳光牵染了轻尘,身子软软的使不出劲,前厅的门紧闭着,伸手触到冰冷的门框,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今夜便要出征了!”   我愣在原地,指尖略过千万颗尘埃却总是触不到这扇门之后的那张脸。   “如今已经不是安于现状互不相扰的地步了,我必须要去面对。”   他说的我都明白,也明白他心里本就通透。   “我…不愿意,是害怕,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一定会离我很远很远,可能会是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敢见你又想来见你,南儿,这一战开始了,就没有回头,刘骏的余生,已经因你成疾了……”   我屏住了呼吸,直到他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不是没有抱负,不是不思民间疾苦,是害怕,有朝一日我以天后之姿便是我们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再相爱……   推开门院子里立着一具消瘦的身影,眼睛里有惊喜,失落,期待……他像是一束刺眼的光将我生生穿透,泪眼模糊,越是止住越是止不住,艰难地转过身去逃离,逃离他的视线。   “放开我!”   刘骏紧追,将我护入怀里,他的气息有股贪婪霸道的将我卷袭,我用力的在他的禁锢下转过身子,与之相对,为来得及看清那脸上,眼里的情愫,身体已被牢牢地抵在门后,磕碰的疼痛让我微微皱紧眉头,他的手从额角一寸一寸向下而过,我慌张了,用力的推怂却被越绑越紧,他的气息像是龙卷风一般把我吞噬,双手被高高举起抵在门框,十指交握,坚硬的心渐渐柔软了,唇齿被疯狂地侵略,泪如雨下……   双手被桎梏在身后,只能由着他拥着,鼻息间,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此刻的呼吸变的有些贪婪。   “对不起!”   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朦胧的泪眼努力地睁着,我多想深刻地在心里描摹出他的眉宇轮廓。   “太子即位天下皆是埋怨已久,人心涣散,天下纷争四起,王爷此次出征是顺应天意,民心归一,各地势力定会鼎力相助,乃天时地利人和的顺势。”   身后的力度渐渐消失,我们相对而立,“王爷此次是顺天之行,定会马到成功。”   “南儿,你真的那么希望我去?”   他的眼底泛着悲伤,蔓延入心,我轻笑,“为国为民是大宋子民义不容辞的匹夫之责。”   “我要你说!”肩膀的疼痛渗入骨髓,我依旧隐忍地笑着。   “是!”   “好,……路惠南……”   他走了,当刘骏的身影消失了,我终于瘫在地上,一蹶不振。   撑着身子踉跄着躺回床榻,盘曲着身子陷入枕心,手指埋在绣枕之下缠绕着青丝结发。   若是你无意天下,我不过就是静默的守着。   可是因我无心天下,天下便不能因我陷落,我的心里会很快乐,你是一个更值得的人。   二月武陵王的讨伐兵队正式整顿出击,天下英豪纷纷前来响应,江陵一带营垒早已建成,武陵王以太尉中兵参军沈庆之为领府司马,随郡太守宗越为谘议参军,领中兵,中旬得到了南焦王刘义宣和雍州刺史的拥护响应,连带着衮州和冀州的刺史也从历城率领部下亲赴彭城归顺,到了下旬已经拿下了南洲之地,武陵王的讨伐势力已经是不可抵挡之势。   刘劭仍旧是以反抗政策,训练兵力却高估自身的实力,以为兵来能将挡,二月已过,武陵王已经逼近了栗州。   刘骏自出征之日起便会半月传书一次回武陵,王昭自那次以后便再也没有入过碧落阁半步,却每次家书都会让人来传报一声,现下已经是月底,二月以来,没有丝毫音信。   我一连几天都是从猩红的尸骸里醒来,惶惶终日,迟迟不得安宁。   手心里沁着冷汗,“今日朝露院可有人来了?”   玉锦没有回答,拧干了巾布贴上我的额头,“最近军事紧凑,王爷可能就没来得及了。”   医官诊断我近来脾虚,让我不要过去思虑,想来想去竟有些嗔怪朝露院的人,若是没有每月的通传,也许便没有这些恼人的心绪。   一碗良药苦口,微微作呕,“玉锦,再去问问?”   “小姐,何必要这样苦累自己呢?明明……”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不见相思,相伴相忘。    ☆、涉险寻觅   我要去找他!   讨伐路线一路向北,南洲已经被占领,那么刘骏大军一定是在栗州范围之内,因为跨过了新亭,就是石头城,建康近在咫尺。   “我们沿着水路,顺着秦淮河往新亭去。”   玉锦换好装束,迟疑地看着我,“小姐,真的要去吗?这一路凶险……”   “总好过在这里煎熬受罪!”   战乱烽火,出了王府一路抵达郡口的渡口,河边只有归来载着数个难民的船只,少有出行,我从玉锦腰间将钱袋的钱悉数倒出,“可有船家北行?”   没有一家船夫应我,“我们双倍的船费!”   良久,一只渔船上收网的渔夫扬声道:“姑娘,没有人会载你的,现在北方正是战乱,谁会去那里送死啊!”   垂目看着手里的银珠子,又悉数到进了袋子里,放到玉锦手里。   “这样吧,我家在冀州,也是顺水北下,你们要是不嫌路远,就跟我的船走一程。”   “那就谢谢大哥了!”   天上的日头正盛,渔船顺着下游一路直行,终于在晌午之后入了秦淮河的支流,心里正想着冀州到栗州的线路,突然天上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细小的礼花快速绽放陨落。   “不好,鲁秀的水军来了!”   鲁秀?   不过一刻,船舰并行,战旗飞扬,为首的大船掌舵仓里是刘劭的兵服,船头昂首的应该就是鲁秀了。我起身看了一眼,安抚玉锦不要慌张,渔船靠岸让道,鲁秀不识我的面相,而旁边的人立即下令停住了船队。   被捕了!   “娘娘真是赶巧了,不去一起去找武陵王?”   柳元景的声音显得有些做作,鲁秀端着脸色抚上剑柄朝我逼近,“这是何人?”   “回禀将军,看来此战我们是胜券在握了!”柳元景躬身谄媚,“这是先皇的宠妃路惠南,现如今是武陵王的继母,有这样一个筹码,不怕他们的所向披靡了。”   我同玉锦被关押在中央狭小的船舱里,船队的进程缓慢,两日下来也没见停驻,想来他们是直往新亭,玉锦不停叫骂着柳元景的狼心狗肺,滴水未进又歇斯底里的,先我倒下了,算来行程该到了台州复地,体力不济,四周安静只听到了船下的匆匆水流。甲板上突然传来了阵阵铁索声,迷迷糊糊又渐行渐近的步伐,木门的吱呀声让我用力的抬开眼皮,明黄的身影在我能看到的光晕里晃荡,走近了才看清高耸的发髻下面疲累的倦容,已不在是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了。   我们只见过三次,这一次却没想过是永别!   “鲁秀传书说在江上活捉了武陵王的母妃,朕一想着就知道是你。”   身后的玉锦早已经不省人事,我撑起身,“劳皇上亲临,是妾身的…荣幸。”   刘劭脸上突然显出一阵惊喜,笑得像个孩子,“你叫朕皇上,你认为我就是皇上对不对?他们都咒骂朕,浚弟和潘淑妃都是利用朕,朕即位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过过安心日子……”他拉着我的手,“你放心,等这场战事了了,朕封你为太后,咱们就安心在建康过日子。”   此时一个被砍杀的士兵冲开了舱门,打斗的声响越来越剧烈,刺眼的光线映着刘劭仓皇的样子,“狗皇帝在船舱里!”   刘劭惊慌的躲在我身后,颤抖的手抵着我的肩膀,我们被里外包围了。   全兵俘虏,一炷香过后,甲板上有阵阵铁步紧逼而来,周身充斥着刘劭的惊慌胆颤。   “在哪?”   “在船舱。”   这声音?刘骏。   进来的是柳元景,刘骏委身跨进来,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他好好的,活的好好的。   “为何没有告诉本王淑妃也在?”   “末将知罪,娘娘也是计划之外的,当时已经是进行之中了。”   “啊……”刘劭惊吓的眼神恍惚,“放了我,救救我,朕给你,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如此风格到不像是闻名的太子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柳元景戏谑地看着刘劭此时此刻的模样,眉眼里尽是轻蔑。   “柳元景,朕对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朕!”   “我背叛了你,可没有背叛大宋背叛天下百姓。”   刘骏摇摇手,“把他押下去!”   玉锦被柳元景抱了出去,船舱里只剩下我和他。   刘骏上前蹲着身子将我扶起,“不知天高地厚,要是真遇上不测叫我如何是好?”脸上的愠怒叫人惧怕,我却心里窃喜。   “因为是你啊…”   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玉锦的叫闹惊醒了我的沉睡,睁眼便看到刘骏疲累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顾不得细看挣扎起身,“玉锦在叫……”   “柳元景在,有人照看她。”   被再次安进被褥里不得动弹,身上微微有了些气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   我点头,看着他身上紧实的盔甲,心里生出了些许疼惜,身子靠里面挪了挪,“把盔甲卸了睡一会吧。”   手被他抱握着,“等一下还要去操练兵马,不过陪你躺半个时辰!”   枕在他的肩头一时竟不敢太快睡过去,他握着我的手指里还夹着灰渍,胸口隔着厚重的铁白,我用力的想听到里面的心跳。   “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你若出了事我会疯。”   “我不怕!”   “我怕!”   此刻刘骏的眼神让我感到了幸运,仰着脸迎上他的担忧,“柳元景是个可造之材,没有他的配合,难道你会这样轻易地拿下新亭?”   “你知道?”   “不知道!”   相视而笑,我只感觉此刻我像是有了整个天下一般的满足。   柳元景停留在建康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里应外合,鲁秀是刘劭的最后一招棋,都只会想着新亭一触即发,可是刘劭忽视了台州到新亭水路距离,刘劭亲自督战,柳元景的配合让整个计划声东击西的得到了意料之内的胜利。   醒来时刘骏已经没了踪影,已经是黄昏,披着外袍步出营帐外,戒备森严的营地不在杂乱,火堆旁有一堆人互相依靠着歇着,嘴角泛着笑意,此时他们的梦里是家乡的天怡之乐吧。战事结束才是繁忙之时,一切百废待兴等着刘骏下达决策,我们要面对的情形已经在悄无声息的逼近,要我们做出选择,可是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是无从选择的。    ☆、正是情浓   柳元景从玉锦的营帐里快步而出,手里的玉瓷碗还留有半碗的残汁,我拢上襟扣上前,见我过来柳元景委身叩拜,透过帐帘的缝隙,玉锦正睡得酣然,“玉锦还好吧?”   “体力透支又滴水未进,疲累不堪,军医让每日盐水半碗然后再用药进食。”   我听后点点头,他身上还是当日在船上的铜色盔甲,发丝有些凌乱,上前主动取过他手里的玉瓷碗,“将军去歇着吧,我来照看她!”   柳元景看了良久,抱手道:“有劳娘娘了!”   “将军,”与我擦肩而过之际,我不禁叫住,“惠南谢过将军相助!”   “是娘娘精明,末将不过是遵从娘娘指点罢了。”   柳元景果然没有让我看错,是个可用之才。   刘劭于台州被俘,民间纷纷响应刘骏的号令,新亭的军队开始整顿班师,刘骏已经不知道忙了几个日夜,每次都是我深夜睡醒了才触到他冰凉的躯体,已是阳春三月,梦醒时隐约能听到时有时无的蝉鸣蛙叫,钻进他的怀里努力装作从未醒过。   逃不过躲不过便是要面对。   这夜依然是迟回。我让玉锦替我挽起发髻,精致的飞云髻布满了金粉的花钿,穿上了金红绛纱丹复裙,唇上半染朱砂,眉眼含笑,静默等候,千丝万缕凝成了数不尽的言语……   刘骏回来时已经是午夜,我倚着床靠睡去,身上有复坠感,睁眼他正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   “我吵醒你了?”   我轻笑地摇头,重新把袍子披上他的肩膀,眼睛突然蒙生热意,滚滚而下,擦拭过又转回他面前,目光盯在手里他的锦带上,故作随意,“接下来是直接去建康还是先回武陵?”   刘劭被俘,天下的君王他是不二人选。抬眼看去,他的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牵着他并肩坐下,努力的笑出他喜欢的样子,“我受得住。”   “战祸本就凶险,你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恩赐。”   下一瞬我被紧紧圈入他的胸怀,眼眸刻入我的心里,“今日,我属于你。”   新亭地处台州以南,山峦叠嶂,马儿长空一声鸣叫,刘骏竟是要带我绕了一圈新亭,边界的尽头是一座青山,月光之下山上的丛林挨挨挤挤分不清是什么林木,被他牵引着绕过层层枝叶,一路向上,山顶盛满了月光,清幽之地。   “是桃花吗?”   鼻息间有淡淡的香气,刘骏微微点头,微风从我们的发间穿过,有细小的花瓣轻抚我的眉眼,耳梢,脸颊…春天的草地松软散着明媚的香气,借着幽静的月光我细细描摹着他此时的轮廓,未来的日子或许我是靠着这份记忆坚持下去……伏在坚实的胸口,暗夜里躲藏着我不舍的怜惜,交错的枝丫为我们张开了一方天空,缀满了闪烁的星星。   “你哭了?”   “我是高兴!”   触到我脸上的温热,刘骏轻轻将我的脸颊捧起,他的眼神这样耀眼,将我生生吸引,一寸一寸舒展了千般柔情,让自己像一朵花在他身下肆意绽放,交颈厮磨,他的唇像极了春日里的清风温柔地触碰寸寸领土,我的身体跟随着叫嚣着狂热,穿过束缚,腿间有温热的腥红流出,疼痛叫我躬身盘曲在他怀里,他吻干了我眼角沁出的热泪,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笑意,像是寻获宝藏的惊喜。   酣畅淋漓的浮沉,我早已精疲力尽,他退出我的身体,喘息声在天空中都是墨蓝色的,满足的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胸口里的笃定声音。   “先回武陵,我想给父皇上一炷香。”   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主动提及先皇,有些疑惑,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指牵至唇边缠绕,隐隐作痒倏地缩了回来,一把又被他附上身来,眼里盛满了炽热,我羞惗着挡开他肆无忌惮的眼睛慌张的瞥向一边,颈肩里深埋着他清晰的呼吸。   “也许父皇并不是我自己想的那样的人。”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一丝蓝白的微光,浑身无力不想动弹,刘骏从容的收拾好衣冠,起身时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垂目这才看到自己不过一层薄薄的亵衣遮身,慌张的揽过地上散落的衣裙,“你…你转过去!”   透着微光的天色渐渐清冷,身子突的被他从腰间捞到怀里,双手抵在坚实的肩膀上,下一瞬我的唇齿便被缠绵的舔舐吞没了,划过心间的柔情像是滴滴雨露滋润着灵魂,瞬间融化,仰头尽情的沉浸其中,倚靠在他的肩头细细的喘息着。   阳光四溢,桃林里鸟雀欢鸣,晨雾散去四周才渐渐清晰,任由刘骏环抱着不愿使出气力,落英纷飞而下,一阵清风拂过还会袭来阵阵花潮,从身旁的碎花抓上一把扬手迎进风里,刘骏拨开我发髻的细碎从满地落英之中择一朵艳红插入发间,手指滑落捧起我的下颚温柔一吻,我伏在他的胸口羞红了脸,耳边他轻言:“这世间再无如你般美好的存在。”   这是我一生听过最动容的情话。   他牵着我看遍了满山的桃花,从未松开我的手指,掌心,他说他不愿摘下枝头的鲜活,落英缤纷,入土尘埃都是宿命。轻风扬起的花潮,他会触到一片送入我的唇瓣,世间从此再无他物,只此永恒。   情动之处我看到了他眼底无尽的忧伤,伸手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回营已是午夜,我跟在刘骏身后入了营帐,里面早已侯着几位将军,他们纷纷跪地叩拜,两位主将三位副将,我稍稍扫了一眼,借口疲乏去了玉锦的营帐。   将帅入营,天下将定。   元嘉三十年五月,以沈庆之为首的老臣以顺应天意之名于新亭拥戴刘骏称帝,元嘉之年结束,刘骏改国号为孝建,登基便是孝武大帝,时年孝建元年。   沈庆之离开刘骏的营帐正好我出来,踌躇半晌作势行礼,我上前止住了,只是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    ☆、相惜即相离   局势已定,从此之后我和刘骏之间只是渐行渐远的命运,几日思忖下来便开始让玉锦收拾东西。   我来到主帅的营帐,刘骏正在批阅奏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今他是一国之君,想了想还是委身行了礼,“陛下万安!”   “南儿。”   一下子就被落入他熟悉的怀里,气息与我近的像是要沉溺进去,散去心里最后一丝贪恋,挣扎着逃离他的怀抱,“妾身要回武陵了!”   “怎么?不是说了朕也会先回去再往建康吗?这又是哪一出?”   空气渐渐僵化,我垂目盯着地上锦毯绣花,“天下初定正是陛下聚拢民心之时,在世人眼里我是先帝的遗妃,你的母妃,一言一行都要三思!”   刘骏的沉默连带着四周都跟着寂静,良久才重重地叹息一声,“委屈了你,你是要朕一生都欠着你了。”   马车在入夜之时就出了新亭的关卡,颠簸的路途让我有些眩晕,“停车……”   他终究做不到洒脱。   玉锦守在外面,我靠着暗柜和刘骏四目相对,“你该知道,你我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他拉起我的手贴在胸口跳动的位置,“南儿……”   抽回,冷漠的。   “我以为你已经能正视我们之间的可能,不然你怎么会涉险前来寻我,怎么会……”   隐忍着心里的无措,垂眼不语。   他的气息渐渐浓烈,肩膀一下子被他牢牢钳住,他的唇就这样用力的咬了下来,不容许我的抗拒,身体被紧紧的贴向他,仿佛要被嵌入骨血,我尝到了他心底的苦味,松开手他躲在我的颈窝抽泣……   “路惠南,即便是天下人耻笑,朕,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武陵王府仍是往日一般的井然有序,安静整齐,绕过前厅,朝露院的门敞着,玉锦看了看,问我:“小姐,咱们要不要去探视一番?”   思想一下径直往碧落阁的方向走,“于情于理也不该,因着身份岂有我们去上访的道理?”   孝建元年。刘骏正式昭告天下登基为帝,建号孝建,承袭元嘉皇帝的治国理念,轻减徭役,休养生息,攘内之后安外,立原武陵王妃王氏为新王后,赐号建元,与民同庆。   秋凉侵袭,我看见翠竹林旁的枫叶已经见红了,王昭的凤袍今日才跟着建康的迎诏到武陵,用过早茶便是要去迎送一番。近来身子贪睡总是疲乏,出门时多裹了一层斗篷,风有些大,手上牵着玉锦的力道不禁大了许多。   王昭一身明黄的百鸟朝凤锦服,眉目明媚,端庄的美丽,此时她已经跪在地上接过候命宫人的诏书,众人跪地恭贺皇后娘娘。人群里只有立在后方,端手肃穆地来到王昭面前,这是之后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她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柔软无骨,“皇宫不比这王府,你们保重!”   这一句,出自真心。   仪仗队的喧闹不得消停,领着玉锦准备逃开,一股刺激从心口涌上喉咙,四目眩晕,天旋地转…   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   玉锦靠在身旁睡得别扭,扯动的被褥牵醒了,“小姐,你醒啦!”   我微微点头,“……”   “……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先把鸡肉粥喝了。”   “皇后走了吗?”   “走了,不过闹腾了几下子罢了!”玉锦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小姐,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平拍无故的晕了?”   “……可请医官看了?”   “没有,皇后旧伤未愈,医官跟着一起走了。”   刚咽下一口,心口又是一股腥气窜上来,连着肚子里的酸水吐了一地狼藉,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玉锦的手有些用力,“小姐,小姐,很不舒服吗?”   “玉锦,回来这段时间可洗过我的水裤?”   玉锦的眼睛越瞪越圆,“咱们回来快三个月,小姐,你已经……”   不敢去想,掀起被子起身往柜子里寻了一条素绫,拉起就往腰腹上缠,“小姐,小姐,你干什么?快住手……”玉锦不住地拉扯我手里的绫布,眼里急出了泪水。   “玉锦,你放开,我怎么可以,怎么能让他的孩子留下来呢?我可是他的母亲……”   “可这也是你的孩子!”   当头棒喝,一声将我打回原形,我是怎么了,这个孩子也是我的。倒地无声,玉锦急忙解下所有的绫布,我的手贴着肚子,那里温热,像春日里的阳光和煦温暖。   “小姐,咱们不怕,咱们一起保护他。”   鼻息间有股浓浓的酸涩,扑进玉锦的怀里,隐忍抽泣。   稍稍安抚了我,玉锦还是决定外出去买些药回来,安胎的,宁神的……靠在贵妃椅上,双手叠合放在小腹,对于女人,这是一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情,是迈向另一个世界的旅途,一种渴望就这样在我心里凝结成团,我开始有了保护这个孩子的欲望。   起身提笔:骏郎,见信圣安!   果然不过半月,武陵郡来的不是建康的仪仗队,柳元景领着一队人马以武陵郡守之职入了王府,按推算肚子已经过了四月,有些微微的凸起,八月枫叶如火,天就已经寒气逼人了,玉锦早早地暖了房子,总是闲暇时说笑是个双生子,我只笑不语,看着她手里的锦鲤肚兜出神。   柳元景来我的碧落阁不多,总是在建康来信时一道问安,玉锦替我出面,这个孩子我想自私的自己拥有,建康城的信渐渐稀少,因为我不回信,因为陛下繁忙。    ☆、突生变动   孝建元年刘骏称帝,二月之时南焦王刘义宣趁国之将定,自行在封地荆州称帝,举兵起事,孝武皇帝未免天下再陷战乱下诏册封刘义宣为丞相,并担任扬州刺史,刘义宣自然是明白皇帝的意图,他利用自身在荆州长达十年的势力,联合周边不受朝廷重用的豪族蓄意谋反,这一乱,直到四月二十号,沈庆之在历阳的小岘打败鲁爽,刘义宣正式反击,五月进攻梁山失败,逃于江陵被捕。   已经是十一月,红梅开始吐艳,初雪降至,不过中午已经近脚踝的厚度,玉锦自入秋以来屋子里就没有断过暖气,整天温着碳火,身子已有七个月重,渐渐隆起变大的肚子承载了我们主仆二人所有的喜悦,同时开始忧郁。   碧落阁自我入住以来从未有闲杂人生活照顾,以往我们能互相照应,此时,我的肚子里孕育的孩子该如何?我想过待产时借口外出,生过了再抱回来,想了想这样还是不妥,可若是自己生产就要找到产婆往这边来,但是肯定是有闲话……   “小姐,到时候孩子要出来了,难道还……”   我轻笑着,撑着腰身撒开腿坐直,“实在不行,就只好那样了。”   刘义宣叛变了结了,北伐之战出了新的危机,想来想去就是最基本的物资,听闻建康城里,刘骏的后宫已经开始缩减开支用度,对外朝廷也在积极笼络皇城富贾。路家首当其冲,丹阳城以路家为首捐献了半壁家产,由此我的父亲官居一品调为丹阳城刺史,母亲被赐封三品诰命夫人。   不日武陵便送来了丹阳城的家书。   日头不过三刻又飘起了毛毛大雪,碧落阁的院子里挂满了红色灯笼,第一次这里有了喜气颜色,幽境的两扇门没有人迹,不禁让我想起了在安乐宫的那一年。   “小姐,怎么还站在外面?”   家书被玉锦揣在怀里,我腰身沉重,步履不免有些蹒跚,“来送信的是什么人?”   “不认得,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是老爷在家新收的家丁吧。”   我吃力的扬手在空中接上一朵雪花,只是一滴水罢了。   被玉锦扶着回到房间里,刚坐下肚子里便开始动的厉害,不禁让我呼出声来,“这厮越发调皮,真是闹得不得安生了!”   玉锦笑的欢,把锦枕重叠让我靠上去,手里面放着丹阳城来的书信,看着玉锦走出的身影,我这才撕开信封,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惠南我儿,见信可好?   丹阳城也还是另一番面貌了。   玉锦进来,每日的安胎药都是在这个时候送到我的手里,蹲在地上温柔的拍着我圆鼓的肚子,“小姐?老爷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客套话,”看着面前充满希冀的眼神,我知道玉锦想的那一条无路可走的选择,可是若真是如此,我宁愿无路可走。“将来不管这个孩子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我都会不惜一切地去呵护他……”   “难道小姐不想让皇上知道吗?”   知道又能改变什么?他能昭告天下这是他的孩子,我路惠南生得。他刘骏不能。   除夕前夜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字迹一直都是独具一格一眼就能辨认出,饱腹之后有了乏意,忍着气味灌下黑漆漆的安胎药又困意全无,伸手将信纸扔进碳炉里,莞尔一笑。   “当下最好的安排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小姐又是说胡话了!”   含了一口蜜饯挺着肚子起身,“我去院子里走走,这两日没有雪,你挂的灯笼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   没让玉锦跟着,满嘴的甜腻怎么也消不去那沁入心底的苦味,院落里的天空四四方方,泛着忽隐忽亮的红光,一束烟火从我的头上飞过绽开金红的花朵,灿若星云……   “能艳丽一回,世上一遭该无悔了。”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年新气象。   一月底建康传来了南焦王刘义宣的死讯,他没有顾及一丝血缘,五马分尸。   肚子高高隆起,已经是相当吃力了,玉锦近日都在四处奔波,接生的事情仍旧是没有眉目,倚着柱子等着扇门里匆匆回来的身影。   已是日过午时,扶着肚子靠在墙柱,终于听到了气喘吁吁的呼吸,玉锦拎着一截桃枝兴冲冲的跑进来,连日的愁云尽散,“小姐,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那桃枝连着根,红红的枝干笔直笔直,“小公子出来也该是桃花含苞的时候了!”   我轻笑地看着她,阳光下耀眼无比。   “小姐,产婆找到了,是邻郡的,只是年事有些高。”   “能行就行,守得住嘴的。”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耳朵不好使!”   说罢,小丫头撸起袖子就蹲在竹林底下刨坑。   眼底沁着热气,低头抚摸着肚子,“孩子啊,看你玉锦姑姑多疼你,将来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对娘一样的敬重她。”   这时玉锦突然跳到我面前,“小姐,我还没有给你煎药!”   匆匆逃开的身影不禁让我有些疼惜,她为我背负了太多了。   阵痛是在半夜,我以为只是孩子调皮,直至忍不住大呼出声,玉锦才闻声赶来,“我这就去找人来,我这就……”   我拉住慌乱的玉锦,“来不及的,产婆在外城,来不及了,啊……”   我只记得昏厥之前玉锦坚定的脸庞,向我允诺,“小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很快的。”   醒来时头顶上的帐纬飘着粉色,耳边有轻微的呼吸,身上毫无力气,孩子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我身边,软糯糯的,皮肤粉白,小巧的嘴鼻,散着迷人的奶香气。   稍稍一动身体像是穿刺一般疼痛,手上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暖,歪过头,手掌交合的缝隙里是我的结发红绸,那张脸,与我的孩子神形相似的脸,伏在我的床边睡得香沉。   玉锦轻步进来看到我的苏醒,惊喜不已,又怕吵醒了孩子,小心地询问我是否安好?我像是身在梦境,没有一丝的真实,“玉锦,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小公子,小姐。”   手上的力度在减轻,温度仍在蔓延,“南儿……”   “我……好像……好像看到……刘骏了,玉锦。”   那边是梦而已,“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呢?不会的……”   迷蒙之间被刘骏喂食了一碗糖水燕窝,身体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他的脸上布满了憔悴,就这样硬生生的在我面前,他说:“南儿,可还好些了?”   声音温柔的像是□□,让我自愿去深陷,“小姐,是皇上,皇上来了!”   玉锦的一声让我感受到了此刻面前的刘骏的真实,转头埋进锦被里,看到孩子的脸庞心里渐渐柔软了。   “要不是玉锦,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他隐忍了很久,终于说了出来。   “你可知那日有多凶险?”   “我守了你三天了,我想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跟你去了算了,那建康城太冷,咱们死在一处也好安生了。”   朦了眼,翻过身看着手底下的他的哽咽,“那你要把孩子抚养大了再去死,到了黄泉碧落我便看你一眼。”   他泛着红晕的眼圈直愣愣的盯着我,有惊喜,有担忧。    ☆、片刻天伦   入夜,玉锦将孩子从奶娘那里抱回来同我一起睡,婴儿的气息醇香,一入门便能感觉到,我不能起身见风,孩子径直被刘骏接了过去,玉锦看了我一眼上前来将被子替我往上掖了掖,眼睛小心地刺探我的神情,“小姐,您有什么气就往玉锦身上来,月子里生气伤身。”   生气不假,我竟没有想到怎么可能有那样条件符合的产婆,产子凶险,可我却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想来玉锦去找了柳元景,不然,刘骏是不可能知道的。   “玉锦知道小姐心里有气,可是玉锦没办法,玉锦不能让小公子有事,更不能让小姐有事,从小到大,小姐哪遭过这等要命的罪啊……”   心里说不上责怪,她为我背负了太多,伸手抚上那一头编盘的乌发,“都好了,没事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里的死结,当初得知有了身孕便一纸书信断了与刘骏的情丝,一朝不入建康城,永不进宫门,字字誓言诀别,人终究是玩不过命运。   夜里睡去,刘骏悄悄裹着一层被子靠在贵妃椅上,直到空气里响起了他沉重的呼吸我才睁开了眼,几月下来他身形消瘦了不少,这两日的不眠不休硬是熬出了泛青的胡渣,眉眼都是倦意,看久了心里又生出了怜惜,轻拍着怀里的小婴儿,孩子呀孩子,你能告诉母亲,母亲该怎么去面对你的父亲?   小人儿像是被惊吵到了,阵阵啼哭,我起身拥进怀里,亲哄着,吵醒了躺椅上的刘骏,场面突然有些尴尬,又有些惊慌,这时一只大手覆在襁褓上,有序地拍着,嘴里还哼着没有唱词的小调子,很奇怪,真的就安静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下放松绽开一抹笑来。   “他长得像极了你!”   “有吗?我倒觉得像你多一点。”   抬眼对上刘骏的神情,突生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放下孩子,缩了缩身子却被他一把钳制住手,紧紧地,“南儿,跟我回去吧。”   “让我睡一觉,好好睡一觉我再和你说。”   他没有再说,我也睡上了安稳的一觉。   春天,天亮的不早不晚,玉锦早早地就将孩子抱去吃奶,屋子里只有我们。靠在床头,他正枕着手臂躺在贵妃椅上,盯着头顶上的雕梁发呆,我忽的想到了那日醒来时手里握着结发红绸,一伸手它还在我的枕下安然。   “给孩子想个名字吧!”   他悠悠转过头,就那样远远的看着我,生出一个轻微的笑来,“我在来的路上想过,不过尽然是女孩的,看来得再费些思量了。”   春回大地,万物生机,一切又是美好的样子了。   茂盛,如疆埸翼翼,黍稷彧彧。   “叫他彧儿,如何?”   “夏伯之乐,舞谩彧。”我低头轻笑,“彧儿。”   “南儿,……”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说得极其平静,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   “刘义宣反叛,北伐战场未有定数,你是皇上,天子,难道你还能再看到天下大乱?冒天下之大不韪?如若只有我,如今彧儿出生,作为父亲,难道不是竭尽全力去护着?”   此刻他又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形势已经不单单只是我的局限,“骏郎,”我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劝慰他,“放手吧,彧儿终究是你的骨肉,谁都无法改变,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你身边。”   “真的吗?”   良久,他终于抬眼看着我,我笑的清丽,拭去他心底的忧伤。   两天后,刘骏启程回建康,我未出月子,便吩咐玉锦去送他,托付结发红绸交到他手里。   “何时才是那一天?”   “可能很快,或者等彧儿大一点。”   结发红绸,这一次,是我留给你的念想。   五月,北伐军师班师回朝,刘宋终究没有实现统一天下的野心,国力再次沦陷,闭关锁国,休养生息。   彧儿的奶娘是个聋哑的村妇,出了月子才见到,我还专门问过玉锦,想来这一遭刘骏安排的都还是妥帖的。   “是柳将军安排的。”   玉锦的解释急切,脸上有微微的红色。   我点点头,不禁打趣道,“你之前不是挺不待见他的吗?”   “那是…那是我……不清楚。”   少女情怀总是诗。   垂眸不禁轻笑。   “小姐,你笑什么?”   “我在笑,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七月流火的夏季,武陵郡比往年又燥热几分,彧儿自入夏以来总是午夜才能安然入睡,小孩子火气重,受不了热,好在柳元景每隔几日都会差人送来冰块,碧落阁也还没有多闷热。   建康城里逢年过节都会有赏赐过来,这座府邸的人都知道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说辞罢了。   六月刚过,武陵郡开始不太平。   入夜像往常一样将彧儿哄睡,让玉锦守着,沐浴之后才放她回去。夜深人静,庭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总是夜风作祟便也不放在心上,拍着孩子继续闭目养神,等待入眠。   “啊……”   是偏厅里。   “玉锦?”   抱起孩子直往外奔,院子里的三个黑影见我出来迅速靠拢朝向我扑来,受到了惊吓,彧儿一声大哭不止,我紧紧搂着,三个人有些迟疑得不敢上前,心里狂跳,悄悄往玉锦的房间挪步,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些人手上明晃晃的匕首,不是,不是匕首,像是农家割麦的小铡刀,他们不是惯偷。   “何人在此?你们是好大的胆子!”   说时迟,那时快,柳元景一剑三雕,那三人像是被那一声大喝给镇住了,抱头跪地,我这才匆忙的跑去寻玉锦,柳元景绑住那三人也跟着寻了去。   进门玉锦伏在地上,身上裹着一圈薄衾,发尖还滴着水,柳元景见状反应比我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娘娘放心,是迷烟,”说着从桌上取来一杯水朝玉锦脸上泼去,“看来那些人是冲着财来的。”   柳元景镇静细致,此时彧儿又睡了过去。抬头一看,他已经把玉锦抱上了寝榻,掩上了薄被。   “劳烦娘娘了,属下去问问他们的开头?”   “不用了,”我小心地把彧儿放在玉锦一头,“那些人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流民罢了。”   起身对上柳元景一脸的冷峻,“流民情势严峻,看来已经波及了不少藩镇了。”   叫人把奶娘带来,我便去了前厅。   柳元景跟在我身后,我问的直接,“就眼下的形势,你的打算是什么?”   “娘娘,北伐结束后官阀鱼肉百姓,流民失所,四处逃窜,现下已经有栗州,历阳逃荒,但是还有几个藩镇情势严峻,属下已经是尽力了,无奈流民逼急了……”   “将军是……镇压了?”   “属下只是派人将他们控制在郡城的边界,不能乱了地方的秩序。”   “将军,好生糊涂!”   柳元景跪地不起,眼里尽是无奈。   “等天亮了,带我去一趟城郊。”    ☆、平定治安   这几乎是我第一次出门,心情却并不轻松,玉锦打算抱着彧儿送我,我回绝了,毕竟被外面的百姓看了终归会有些反响。路上还算平稳,柳元景跨马与我的官轿并行,不免让我想到了那一年丹阳城的出阁。   外面的日头正盛,掀开帘子柳元景脸上有些严肃,一直板着。   “柳将军,还记得你我初见的时候?”   “不敢忘,”马背上冷峻的目光在日光下有些暖色,“那时虽然娘娘不过是刚及笄的女子,却有着寻常人甚至男子的胸怀,能先天下者,必为大气。”   我这才想到那时荆雍军的情势,我让他协助刘骏,驱赶西阳蛮族。   “娘娘有勇有谋,末将心里不甚敬佩之至。”   “将军倒是会给本宫戴高帽。”我稍稍伸出头,“还有多久的路?”   “快了,午时之前定能赶上!”   烈日炎炎,赶到时刚到午时,武陵郡关口以路碑为界,关口以外是一片青葱的木榨林,荆棘丛生,柳元景引我往前,林中阴凉处空地不大,挤满了老弱妇孺,奄奄一息,小孩惨白的唇瓣卷起了一层层干皮,有些老人靠着树黝黑的皱皮发出刺眼的光,“我们来时可有带些干粮?”   这时一个矮小的女孩抓住我的裙角,匍匐在地,“姑姑,救救我母亲吧,她快不行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眼泪淌干了。   “柳将军,先把干粮留给他们。”蹲身扶住小女孩,“姑姑会救你母亲,你们所有的人,姑姑都要救!”   士兵们分发下去,所幸带的干粮还能凑合,小女孩把自己的一份留在怀里,我不禁有些心疼,“姑姑,你能和那个将军说一下吗,让他收留我们,只要一个容身的地方,我们不会干扰到你们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隐隐带着啜泣的颤抖,“先吃东西。”   背过身柳元景随行,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说起,回神看了一眼树荫下渴求的眼神,她还那么小……   “城里可还有容纳之所?”   “娘娘,实在是不行了,您开了这个头,还有回头路吗?”   “你的担忧本宫明白,”我轻踱着步子,来回思忖,“这林子是属哪个的地界?”   “这林子是咱们这里的,可在先皇手上时就划为围猎场了,没有皇上的旨意,不敢妄动。”   那便好办了。   “柳将军,把粮食留给他们,本宫要速速回去。”   十天之后,建康里送来急诏,我从柳元景的口中得知朝廷并不倡议,几日下来官粮已经耗尽将半,不能一拖再拖,柳元景再次冲入碧落阁。   “娘娘,这两日临近郡城的流民纷纷前来,木榨林的数量一直在增加,这样下去恐怕?”   我把孩子托给玉锦,顾不得日头的茂盛,冲了出去。   林子里的人确实明显的多了不少,见到我的到来,有了鼎沸的希冀,“咱们有救了……”   “乡亲们,今日皇城里来了旨意,这块地,不让人安生!”   一片哗然。   “切勿躁动,轻举妄动军法处置!”   柳元景出面控制住了场面的急况。   “本宫是先皇的淑媛,按礼法该是你们口中的太妃,这块地方你们暂且住着,城里的百姓有生意人,年轻的可以去谋个工事,老人家趁着这几日把地给荒出来,几个小的都搭把手,天子怪罪,本宫与你们一起同罪。”   柳元景欲言被我止住了,“将军,”我背过身行到一处安静,“这次本宫会亲自修书一封,你快马送到宫里,皇上自会答应。”   吾皇亲启,见信圣安。   建康到武陵一来一回最快也有个三天两夜,第三天夜里,快马加鞭送来的还有刘骏,仰天常嘶的一声,惊动了碧落阁里的大大小小。   彧儿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大哭不止,定是惊吓到了。   “南儿!”   刘骏冲进来我抱着彧儿正哄着,恐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小家伙一下子变好了,“你怎么跑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你信上一句若不应允,此生不见,你是要叫我如何安心?”   心下偷笑却不敢怠慢,“流民四散,你现在作何打算?”   他一上前抱过我怀里的孩子,“长了不少了!”   “你倒是说呀!”   “要是还不能说清楚,”刘骏擦身过去,把彧儿放进衾被里,“虽说北伐我们战败,可是外战怎么会引起这么多的流民,而且你不看看,各个郡城郡县都有,为何单单只有武陵没有?”   “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在我眼前一脸无辜,“若是我不来一趟,恐怕明天一过这孩子都见不上了!”   我一声哂笑,玉锦轻轻扣门把彧儿抱了回去,我送走他们,径直往自己的榻上铺床,瞥见刘骏靠在贵妃椅上一脸安然,“柳元景应该给你安排了房间,我要睡了。”   “你要我去别的地方睡?”   “或者……你去和柳将军直接凑合一晚?”   说完之后有些反感,龙阳之癖。   “你是要赶我?”   躺在床上,身后的锦垫塌陷,我知道他坐在我身边,自我们从新亭那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亲近,想着缩了缩脖子,看向他,才一瞬便被他覆身过来紧紧抱住,隔着被子我感受到了迫切的心跳,“你……放开……”   此时他的脸上漫着痞笑,倏地一下子钻进了被子里,手脚并用把我圈紧怀里,作势就要扑过来了,我垂眸双手用力抵住,“诶……等等……”   “干什么?”   “你……你说……”   他开始不耐烦,我头抵上坚实的胸膛,抗拒他进一步的进攻,“是什么人?难道是想造反吗?”   “嗯,是要造反。”   “那你还不早做打算。”   “先把你平反了!”   话音刚落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而来了,我被硬生生地俘虏了。渐渐屈服在他的烈火之下融化,任他侵袭我的每一寸肌肤,身体就这样完整的绽放了,一团热火席卷而去,瘫倒在他的怀里,他的唇齿还在一步步亲啄,酥□□痒的,惹得人阵阵战栗……回过身正对着此刻那一脸眷恋,身体再次被他温柔地侵入了,缓缓的,如深夜春雨,润物无声……   “大体上的情形柳元景也说了不少,暂时不要让那些人进城,那块地住了就住了,退林耕地,让他们闹去,”刘骏侧过身搂的我更紧了些,又稍稍低头盯着我,半晌没有说。   “怎么了?”   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胸口的锦被。   “这样抱着好像……丰韵了不少。”   “……”   背过身卷走所有的衾被,心里怒骂着。   “等天亮了再让柳元景去看一趟,郡城的关口还是设个兵岗,未雨绸缪……”   他的呼吸就这样停留在我的颈窝里,沉沉的,手臂抱着被子围在我的胸口,我也跟着闭上了眼,这感觉,此刻,好真实。   鸡鸣三更,这是天子早朝。   身边的响动让浅眠的人一同苏醒了。   “你醒得这样早?”   刘骏仰面长叹,“以为是在宫里,听了鸣声就醒了,再也睡不下!”   作为天子心中尽是民生,操心劳力,日理万机,眉宇间的黯淡,叫我好生心疼,侧身凝望着身边他的侧颜,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尽是疲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眼迎上了我眼里的疼惜,“啊!”   被突如其来的压身惊叫,“你……你…要干什么?”   “天还没亮。”   暗地里,嘴角泛着狡黠的笑意,我抬手揽上他的颈脖,吻上那一抹薄凉,想用力温暖……    ☆、将计就计   理所当然的在日上三竿起了身。   掀开被子几乎是挪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女子面若桃花,忽的又想到了清晨的一番缠绵,慌忙拿起桃木梳梳理披散的头发,不再去瞧那里面的羞惗。   垂目之际,身子被突然陷入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耳后是他缠绕的气息。   “你赶紧……松开…松开我。”   看着日光,彧儿也该从奶娘那里过来了。   “……”   圈在腰间的手不安分的从襟口里缓缓探入,一寸寸爬上来。   “不可以!”   我用梳子的手一把按住衣里的企图,“彧儿要来了。”   “好。”   可是他还是只是抱着,顺好头发放下梳子,歪过身子推脱他的禁锢,“你先……”   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一把扣住叫人不能自已,腰间的大手覆上胸口,再一次在他的攻势下化作一滩水。   “小姐,小公子今天……”   玉锦欢喜地声音在空气中戛然而止,我终于回神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愕,“玉锦……玉锦告退。”   刘骏松开时回头去看门口,早已销声匿迹了。抬眼狠狠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用力推了一把,起身朝屏风后去整衣裳。   “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   披上外袍,刘骏探出个脑袋,脸上恹恹。   不去理他,径直绕过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就……给我撩这儿啦?”   实在是受不住他的琐碎拉扯,“我去把彧儿抱来,让玉锦准备膳食,等会不还要去木榨林吗?”   这才放了手,我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的呢?   夏季炎热,彧儿整日围着个金红锦鲤肚兜甚是可爱,用过乳汁更是惹人欢喜。我坐在贵妃椅上微微晃着身子轻哄着怀里的儿子,“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操纵着这事?”   刘骏晃了晃脑袋,没说话,埋头大吃。   “唉,我问你呢?”   “我昨夜劳心劳力,就不能等我吃饱了?”   低眸小声啐了一口,脸肯定是红的。   “有你在身边,水都是甜的。”   一把推开身边的刘骏,愠怒道:“你怎么是这样的呢?合计之前你是戏弄我呢?”   “我怎么戏弄你了?”堆笑的脸上满是宠溺地将我和彧儿圈紧怀里,“这两日随他们去闹腾,只要不来郡城里,人都齐了才好闹事,为何咱们不来个将计就计,抓到煽风点火的人,不就出来了?”   我看向肩上闭目的人,在此之前我竟信誓旦旦地要维护流民,以自身之力去给他们一个安生,甚至都会想到若是事态严重会有与他身份相触的准备,一切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怀里的彧儿发出一声嘤宁,复又睡了过去。   入夜,柳元景匆匆回归便直奔碧落阁,不出所料,又新增了一批流民,是从扬州过来的。   “最近流民的聚集可知已经有几个郡县的人?”   刘骏看了一眼玉锦怀里的孩子,彧儿正伸手胡乱挥舞,他伸出指头给他握紧,抬眼看向地上的柳元景。   “回禀皇上,就现下的人都有栗州,栗州,和扬州的。”   “嗯…”刘骏的眼眯缝着,“再等等看,兵岗在关卡设好了?”   “是!”   夜里他抱着我迟迟没有入眠,微光里我倚在他的肩头,听着空气里微弱的心跳声,一声声笃定。   良久,他侧过身来,握紧我的腰身贴向他,“还有多久?”   “嗯?”   他眼里充满了炽热的期待。   “等一等吧,等到一个好的时机,等到天下能忘我,让我从新出现。”   他没有说话,拥着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要相信我有能为你们解决一切的信心。”   我相信,一直相信。   天一亮身边的褶皱冰凉,他应该已经出了关口了。   流民果然还在增加,从四面八方而来,思虑一番不好妄想,还是让柳元景送来一张刘宋疆土军图,昏黄的牛皮纸上墨黑的山川江河,大道小路,栗州,冀州,历阳,扬州……   民不聊生定会有暴动,牵动了政乱,群雄再次纷争,党羽四分五裂,天下只能经历又一次的整合,而这个整合是有预谋的动乱。   “柳将军,本宫敢问这栗州和冀州后来都是谁的管辖?”   “娘娘,皇上新亭即位后,这两个郡城是王元庆和刘天长的看管,他二人都是薛安都将军的心腹,都是当年一起揭杆起事的。”   “那…历阳和扬州呢?”   “历阳是李怀,扬州是刘义宣的旧部张扬。”   此时,我不敢轻易苟同我心里此刻的想入非非。   十月,木榨林开始有了伤兵暴动的乱事,流民在煽动之下开始攻击兵岗的士兵,几次下来,潜伏探知了煽动民意的几张脸,仍未有轻举妄动。   刘骏趁夜里调了三队兵马潜入武陵,他说未雨绸缪。   果然到了下旬,流民的暴动开始有组织起来,首领头目渐渐清晰,既然已经成熟了,总是要收线上钩的。   是夜,兵岗轮换之际,武陵郡城破了,碧落阁里我一直坐到了天亮,日光出头,柳元景凯旋而归。   “娘娘,他们招认是薛安都的部下!”   不是我在想入非非,是危在旦夕了。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飘摇过来的是覆盖了建康城里所有的蜚语。当我听到风声时第一次有冲到建康去的渴望,天下是他一手平定,如今整个天下在逼迫他让位,只因谣传他不是先帝之子。   此刻刘骏在孤军奋战,不是战场,而是舆论的煎熬。   建康城要动荡了。   暗地里薛安都从未停止煽动百姓间的言论,他在要整个天下与他为敌。   除夕之夜永和门被薛安都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的百姓纷纷响应,威逼刘骏让位年幼的侄子,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儿。    ☆、清冷荣华   孝建三年内乱终于爆发。大年初一以薛安都为首的军民围堵了永和门三天三夜,初三柳元景亲率五万大军护送太妃路惠南回朝,初四清晨于皇家祭坛亲自向群臣宣读了元嘉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封真迹,千钧一发之际挽回了战苦,另一方柳元景从外围包抄将薛安都一党悉数捕获。   “你不该这样心急!”   身上穿着当初册封淑妃时的金红锦绣华服,再看,仿佛已经恍如隔世。腰间几重的绣边腹腰带紧压着我透不过气。建主殿后的议事阁就是皇上的御书房,夜里的风有些清凉地刺骨,我仰着头,推门却是一阵叹息……   刘骏蹲在地上的台阶,眼里黯淡无光,有几分悲切,见我过来轻拍身侧的空位,我轻轻提着裙摆坐了过去。   “南儿,你说我们为何要错过?”   我不明白为何他会这样说?抬手想抚平他眉宇间的紧皱却被生生回绝,刘骏避开了我的手指,它就僵在半空。   “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朕,有平息一切的能力?”   他的身影摇晃,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远。   景仁宫的路似乎变得曲折,凝香筑应该还是当初宁静美丽的样子?沈庆之立在宫门口来回踱步,想要离去却又屡次返回。   “是本宫做错了?我只是想为他尽一些力所能及……”   我多厌恶此刻自己的软弱和窘迫。   “娘娘……”沈庆之欲言又止,“您实在不该,薛安都暴露是皇上一步步策划逼就的局面,一切本就在计划之中,可是……娘娘……”   一抹冷笑漫上心来,原来,是我,我没有更坚定得去相信这一份感情,站在自己的角落里看着四角天空里的我和他,没有相信他。更是高估了自己。   “皇上是想着将计就计,届时,你和小公子也是顺水推舟地回来了,可如今……”   我终于明白了那眼里的悲切从何而来,如此这般他竟还是这样不忍责怪,“沈将军……有劳了!”   三日后柳元景护着彧儿同玉锦一起来这景仁宫,孩子没有哭闹,见着了我也不过欣喜一刻。   “命运兜转,你看,我们还是回到了这偌大的景仁宫!”   玉锦一脸欣然,“那可不一样了,小姐现在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眼底的落寞不敢让人瞧见,低头看着怀里乖顺的彧儿,“还是一样的。”   圆滚的小手肆意挥舞着,一滴清泪溢出落在粉白的脸颊划过,一声清亮的笑声划破寂静。   玉锦上前又退回,终是没有说一句话出来,默默地抱过我手里的孩子快速退了出去。   是夜,御书房的宫婢送来了一叠文书,玉锦迟疑不敢接受,我哄睡彧儿从内室里出来,“玉锦,拿过来吧!”   她和我一样清楚,那些是什么。   “小姐,不要看了!”   我轻笑,示意她把内室的门关上。   前厅的矮榻有些冰凉,我稍稍坐的有些边沿。文书的金黄色在烛光下泛着光芒……   伏惟淑媛柔明内昭,徽仪外范,合灵初迪,则庶姬仰耀;引训蕃阃,则家邦被德。民应惟和,神属惟祉,故能诞钟睿躬,用集大命,固灵根于既殒,融盛烈乎中兴。载厚化深,声咏允缉,宜式谐旧典,恭享极号。   孝建三年,昭告天下,太妃路氏尊崇皇太后,居于显阳殿,小公子刘彧念及先帝血脉,封为海陵王,赐浔阳封地,成年入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遭到这般境遇。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一恨,不知能从何而起?   三月初八,是江南桃江上的花期,也是加冕大典。   一步步如刀刃上的残忍,与君并肩,一纸令下,天下大赦,与民同欢。   一夜千杯,混混沌沌,花园里的酒香裹着百花香气,醉人,罪人。   “小姐,这边……”   “我……我知道,显阳宫……在那边……”   显阳宫真的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刺眼的金箔包裹着宫柱,金盏银灯,金红雕花梁……   我推开玉锦的手稳住脚,“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小姐……”   我垂眸紧闭朱门,醉意上心,沉重的头帘叫我更是昏沉,步步趔趄向前,绕过正殿,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忽的一个旋身,周身包裹着沉重的眷念。   “南儿。”   我瞬间僵住,似是真实,又是梦境。   “南儿?”   一月下来的委屈,思念,伴着酒气氤氲出来,刘骏的脸很真实。   “你可已经原谅了我?我不是有心到如今这般地步的……”   泣不成声,我在他面前虚弱的像是缺氧的鱼,等他的回应,没有。   “对不起。”   用力的挣脱换来的是越来越深的禁锢,冰凉的薄唇就那样覆过来,不留一丝缝隙,尽管只是苦涩的。   “我是醉的,”偷的一丝空隙,我仰着头,“我刚才喝了不少。”   “我知道,”腰间被一个用力扣住,“我没醉!”   辗转缠绵,滚入床榻,锦红的帐纬包裹了所有的情愫,华服褪去,青丝散尽,我渴求着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染上他的气息,“南儿,再为我生一个孩子,无关身份地位,无关纲常伦理,你只是我刘骏的妻子!”   一波波波涛将我吞噬,已经无力去触到那抹忧伤,竭尽全力,仰头任凭泪水淌落……   云雨之后,躺在他的臂弯里,温暖要融化,空气里盛满了他的呼吸,味道,我贪婪的小心翼翼。   “什么时辰了?”   “不怕,还早!”   “我怕……”   时下腰间的手紧了紧,收进怀里,刘骏温和着脸抵着我的额头,“那就要相信我!”   我垂眸酝出了眼泪。   “此生只愿余生有你,足矣了!”   以后我们会再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百年之后告诉他们,他的父亲母亲是相爱才会有了他们,无愧于心。 ☆、再见故人   “彧儿现在可是要唤你皇兄?”   “也只能这样了,如此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将他护养着。”   我抬头忽的不忍心触及他眼底的失落,默默又垂了下来。   “我们现在能做的是保护好他!”   醒来时头疼欲裂,凌乱的衾被上残存着夜里欢爱的冰凉的痕迹,屏风后沁着热气,那里是浴池。   酸软的身子浸在芳香四溢的池水里舒爽不已,外面有微微动静,我探出头以为是玉锦过来,轻轻呼唤了一声。   “太后娘娘,奴婢是奉皇上吩咐来送醒酒汤的。”   “哦,”低头扫了一眼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沉进水里,“你放下吧,哀家沐浴后自然会用的。”   “是!”   确定屋里没有了动静,这才起身裹上碧纱缎袍出了去。   临近午时,皇后领着三位后妃到显阳殿里叩拜行礼,我与王昭终于见了一面。王昭身后的三位夫人皆是倾城之姿,眉目含笑,生得楚楚可人,样貌却颇为相像。这后宫里看着三千弱水的深潭却只有这样珍贵的几瓢,想着不免心里有些异样。   凤袍加身,正襟危坐,后妃朝拜,三跪九叩。   午膳是我主动留下她们,总是要为将来留条后路的,我用餐向来不多,食得些味道便可以了,后来才发现忽视了几位夫人的兴子,恰逢玉锦抱着彧儿从奶娘那里回来,孩子睡得正酣,接入怀里抱起也没有丝毫醒意,一下子便被人围了起来,只有王昭静静坐着,眉眼低垂。   “待他大了些,成年了,哀家还是要跟着去浔阳的,离不得呀!”   三位夫人的性子冷清,并没有太多的话语,离开的时候也是清清淡淡的。王昭不急不缓地漱口,洗过手,侧目看着那三个夫人离开这才起身行到我身边端详着彧儿。   “眉宇轩昂,不愧是天家血脉。”   手里的孩子微微一阵颤抖,我惊得开口轻哄起来,幸好没有醒来。   “只是委屈了,你们母子。”   喉咙里突然干涸出不了声,王昭抚着彧儿的睡颜,“当初知道你有了身孕我是几近崩溃,既然是不可说为何要这样?”   王昭脸上的笑,很平和。   “刘义宣谋反,皇上抄了他的家,家眷都充军了,可是他三个女儿都是沉鱼之貌,我鼓动群臣,为皇家子嗣延续纳妃,皇上也纳了,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念的还是你。”   她的眼底的悲伤渐渐漫了上来,“后来有段日子我身子乏得很,自己去医官院里诊了脉……知道了自己身子不济,消沉过,想通了,终究是第一个孩子,我还是和皇上说了出来,没有错过你们。”   我对王昭此时心里充满了感激,她的脸上有对孩子的憧憬,却也有没有子嗣的失落。我轻轻地脱手把彧儿放进她的怀里,两人同时看向这个酣睡的孩子,眼里有着共同的希冀。   “谢谢你!皇后。”   “可怜的孩子,”王昭叹息一声,“本宫也会竭尽全力守护你们。”   心里一顿,满满漫上热意。   “本宫希望我们能是互相信任的朋友。”   刘骏随意出入显阳殿终究是招来了话柄,天下的墙都是透风的,王昭以母仪天下之姿恩威并施压下了后宫的风言风语,刘骏表面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私下里父亲的动作却从未停止,我被迫与世隔绝,他们以为我就真的不晓世事了。   这日的晚膳刘骏尚未过来,想来又是政务绊住了脚,便也未有命人通传问候,彧儿周岁过后便再也没有同我一起过夜,沐浴完直接送到了乳娘那里就寝。早早歇下,已是深秋时节,眼下快要准备过冬的杂事要来了,缩了缩鼻翼睡了去。   又是午夜,他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扰人清梦,被子里钻进一股凉气,腰间被熟悉的力道揽入怀里,他的唇眼看要与我相遇,我用力抵住前倾的胸膛,“我们不是说好了?”   “什么?”   他的眼睛迷迷离离,侧脸贴着我耳边的散发辗转。   “你是真早冒天下之大不韪!”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没有人敢说什么,纵使这天下都没有了,我也心甘情愿。”   每一次的甜言蜜语总是让我心软,从不知我竟是这样不争气的骨子。   王昭来显阳殿的次数越来越多,除了每日必须的规矩,我们之间倒比之前亲近许多,可能我的彧儿是个大功臣。   宫里的嫔妃虽说众多,却都是没有品阶的秀女,近两年来,刘骏虽说纳了三个夫人,因着关系品阶一致却像是在后宫里置办的物件,如王昭所说。刘义宣的三个女儿确实是美若天仙的尤物,与刘骏多少还有着表亲关系,对三个表妹都是客气相待,自册封之日倒也没有过分之举,“皇上心里没有便是视为无物,那几位夫人本就心里端着家仇,岂会是善罢甘休的人?皇上说过就当是滥竽充数的物件。”   我不禁笑出了声,还有这样的强词夺理?   “这两年宫里没有妃嫔有所出,难道就没有乱过?”   “有过,去年了。”王昭的语气轻和,更像是在闲话家常,却又能不苟言笑,“那些老臣要皇上阔选秀女,说皇家血脉延续是国之根基,你当时该有五六月了,若是他们知道怕是要气死,死了的也要被气活。”   “那时,我也不准备告诉他,彧儿的存在。”   我轻笑着回想当时的日子,“玉锦怕我有性命之危,临产之际还是去找了柳元景,若是我们娘俩,也许还是在武陵的碧落阁,或者早就是天涯海角了。”    ☆、感恩玉锦   一场秋雨一场凉。   寒气渐起,显阳殿里却是温暖如春的。玉锦一到入秋便会惦念着屋子里起居昼暖,因我以往有过寒疾,这些年来从未有过怠慢。   彧儿来显阳殿时已经是午时三刻了,玉锦轻步进来,我倚着美人靠懒懒的不想动身,手里的《菩提咒》才翻了过半的厚度,闻见玉锦沉沉的喘息顿时莞尔,孩子看来还是很有分量了。   “小姐,近日天凉了,也不多穿一点。”   听着她的嗔怪心里暖暖的,像是家人的关心。随即身上就多了一条凤穿牡丹锦毯,我轻轻把书放到枕头边上,看着玉锦忙碌的背影,“就给他放着睡,总是抱着太娇惯了他。”   玉锦笑,躬身掩好彧儿的被角,“今日皇后不来了?”   “昨儿说是景福宫里的三个夫人家忌,要去看看。”   我轻轻招手,“坐我这边来!”   玉锦乖乖的伏在我脚边,手里的花剪灵活精巧,很快就是一捧灵活的小兔出来了。   “从前在丹阳就看你常做这事,那时院里的女孩儿好像都爱这个。”   我拉起一片扬在半空端详着。   “小时候在老家奶奶教的,我们村子小,女孩子有一手好活就会嫁个好人家,”玉锦脸上微微发红,“不过后来跟了小姐你了,日子好过,这活儿也就只当闲时手艺了。”   “我竟忘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愧疚,这么些年与我相伴,甜苦共享的,我却忘了她的半世安生。   “小姐忘了什么?”   “没什么,”忍住眼里热气氤氲而出,咧开嘴,“我是忘了我的玉锦也该要讨个人家了。”   少女情怀就是春天满山的柳绿花红,玉锦垂目不语,毫不顾忌地瞥了我一眼。   “等哪日皇上闲了下来,我同他讲讲,看看哪一家的公子少爷尚未婚配,你与我们同命,总不能委屈了你了。”   “小姐……”   “玉锦,今年也该有二十四了吧?”   在我的认知里似乎玉锦从我很小时便来了,应该是与我年纪相当的,依照自己的年纪推算也该是与我差不了多少的。   “玉锦比小姐矮两年,今年该二十二了。”   竟是比我小了两圈,我一笑,有些心疼。   “让你受苦了!”   夜里刘骏来倒是叫我吃了一惊的,说是景福宫有家忌,皇后陪同皇上也该是去看望一番的,同玉锦相谈甚欢,他一来倒是冷清了。   我见玉锦径直退了出去,便也未说些什么,想来他确有几日没来了。起身将胸前的头发捋顺拨向身后,拢了拢襟口也未去理他,掀被之际被一把旋转拉去他怀里,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气我了?”   无力地推开腰间的手,“不是,是我乏了!”   “那就是恼我了!”   身子被更用力的扳过贴着,他正用力的抵着我的额头。   “……你别闹我,是真乏了!”   这一次松开我,任我窝进被子里,床榻有轻微的下凹,闭目仍能察觉到自己身边轻微的呼吸。   “时辰还早,你是这样贪睡?”   说着头上覆着宽厚温热的掌心,“也未有异样……莫不是…?”   突然刘骏的手伸进衾被,轻轻覆上我的肚子,“可是有了?”   窘迫着一把打下他的作祟,睁开眼,“哪是说来就有了的,没有。”   “那你是哪样?”   背过身子睁眼,心里嗤笑,“想了一整天,心里堵的慌。”   “什么?”   他主动说了出来,我便不困了,坐起身直面他的疑惑,“我今天问了一下玉锦,她竟比我还小了两岁?”   “那又如何?”   “我想要你给她许个人家!看看哪家公子哥儿的适合她的?”   刘骏脸上微忖,稍稍皱了眉头,“许个人家倒是可行,可这公子少爷怕是行不通,身份……”垂眸见我微有怒色,随即又开解道:“她对我们有恩,又是你最贴心的身边人,放心,若真有此意,不会亏待她的。”   我知道此时他心里肯定又是揣测我的情绪,正色直面,正经道:“她为我吃了不少苦,一路过来,很多你不知道的,都是她在护着,为她做些事我这心里会好过些。”   刘骏揽过我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下颚顶着我的头发,胸膛里的笃定一声一声,铿锵有力……   魏晋以来,兵户和奴婢沦为一种为人所不耻的贱户。孝建四年,宋孝武帝下诏军户免除军籍成为平民,对正在服无期徒刑、官吏奴婢中的老弱病残者全都恢复自由。   显阳殿是皇后王昭通的口风,刘骏真正下诏是在冬至过后,我的话他确实是放在了心上,只是又该是历经了怎样的狂风骤雨才有这样的一回。   屋子里的炭炉烘得人脸色红润润的,伏在绣枕上根本就无心手里的《菩提咒》   ,一心念着王昭白日里说的话,时不时盯着门框发呆,天已通黑下来,玉锦还未来换灯。   红门吱哇作响,我却听不到任何脚步声,锦黑色腾云深筒靴,心下瞬间有些落寞,垂首看着手里的佛经,了然无味。   “好似你并不想看我?”   “嗯。”   “就那样没性子?”   “你就自个闹腾吧,今日哀家兴致不佳!”   说着也不睬一眼身旁站着的人,朝里面滚去,翻过身,腰间被牢牢捉住,刘骏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两人齐齐对视,“朕今日可是要去临幸景福宫的昭芢夫人,还是想看看你,你倒是这样对付我的?”   一听心里又不快了,一把揪着他胸前的衣襟霸道地贴上去,“……皇上有心的。”   眼里的火都要奔发出来,扭捏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忽的又想着这么大的后宫,他是皇上,“我不该气的,你是天下人的皇上,”转身对着面前高大的身躯,“是我任性了。”   “不,”更重旳力道迫使我再次扑进他的怀里,“属于天下的是孝建皇帝,你任性生气了,才会让我知道刘骏,是你的。”   “那……景福宫还去吗?”   “无妨,那昭芢夫人同她几个姊妹一样不待见我,去了也是看看,掌侍局总要有个红录。”   我诺诺的点头,刘骏松开我拍拍脑袋转身走出,“对了,玉锦那丫头等风声过了给她排个品阶,到时人家就让她自己选,也算是尊重了。”   终于我破口笑了出来,折脚跑下来径直往他怀里扑去,心情陡然间大好,故意在他怀里磨蹭,双臂被紧紧擒住整个人顿时定在他面前,刘骏此刻有些无奈,呼吸有些细微的紊乱,踮起脚尖凑上去,刚刚好覆上他薄凉的唇瓣,凉凉的触感让我主动去辗转,想温暖那一处柔软,终究是不行的,轻启唇口想探些空气,不想后脑被用力扣压,唇上的力度瞬间把我俘虏,腰间的大手牢牢地禁锢将我贴向温热的胸口,唇舌缠绵,交颈厮磨……回过身被松开来,胸前大片肌肤露在外面,泛着阵阵红晕,他轻笑着盯了我半晌,这才替我拢上衣襟,“明日我再来收拾你!”   我垂目难掩羞涩,任他在面前嗤笑,直至离开了才躲回锦被里,像是被调戏的少女。   这天的天气真是好的,入冬以来虽说未下雪,终日的阴云久了也是不得安生,玉锦一早唤我,我道是要洗晒一番,实则是要我周情的。   皇后娘娘寿诞,君民同乐。 ☆、放山归水   一早上倒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本想着只管差人去送一送个礼,一心想着人言可畏,不想去招惹是非。玉锦不悦,说是不去便是应了那些话了,叫我该要端的架子就要端着。看着铜镜里的模样不禁打趣她,这样的女娃也不知以后该是好了谁家?   皇后寿宴操办于王昭的椒房殿后花园,因着国库紧张也该是精简的了,我去的迟,一众人都入席了才姗姗来迟。   “太后娘娘万福!”   刘骏同王昭并肩而坐,一如既往地举案齐眉。   “起来吧,皇后大寿,今日喜事就不要多礼了。”   抬手亲自免了王昭的礼节,玉锦从我身后双手呈上我的贺礼,血玉如意。“司宝局的东西多了看的厌了,前两日托人从丹阳寻来的,倒是精致,你便收着把玩把玩。”   落座,接四方道贺。   国库空虚是战乱所致,皇后寿诞是个阿谀奉承的好时机,果不其然,国库瘦了肥了朝臣。四方贺礼稀珍奇物比比皆是,比较之下倒显得我的如意暗淡了些,思想之时一位黑红官袍的高壮臣子进献,已是花白之年却精神抖擞,只见王昭起身亲自相迎,“父亲!”   顿时成了家人相聚的画面。   “……今年的寿诞父亲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近日出游见到一处位于城外碧休湖的山水很是美好,圈占下来给你当贺礼。”   话音刚落,四下渐渐安静下来,我尚未听出有任何异样,只见刘骏起身,眯缝着眼,“圈山占水?国丈好大的气派呀!”话里有话,细想一番从开国以来刘宋一直是士族品阶高贵的,民间圈山占水早是不成律例的贵族特权,今日刘骏这一通是要杀一儆百吗?这头个有些大了。   王昭脸上颜色不好,我没想到会赶上这样一场,玉锦弯身询问要不要回去?我思索一番微微摇头,是个喜庆日子他们应该不会闹得太僵。接着听的王国丈大笑,“皇后昔日待闺中时便是臣下的至宝,不能因着出了阁就同两家人待遇,不管如何总是臣下的心头肉,不受人待见身为父亲总是宠爱的。”   这话一听便是说给刘骏听的,我抬眼瞥了一圈,有些混乱,圣驾同国丈之间的舞姬拘谨地围成团,乐声微弱直至平息,“这寿诞不成规矩,该跳的不跳,该唱的不唱,是想扰了哀家的性子?”我佯装不悦,起身横在他们之间,上前牵过王昭的手,“看来是不想过寿了,去哀家的显阳殿,哀家亲自给你过!”   王昭眼里漾着水光,“太后娘娘赎罪,是臣妾扫了娘娘的兴致了。”   “父亲!”王昭委身谢过王国丈,“这山水既然是送予女儿,便是属于女儿了!”   国丈听的欣喜,连连点头称是。   “那女儿便当着太后的面把这碧休湖奉还百姓,休养生息!”   “你……”   “国家不济皇上整日忧心,女儿是皇后应当为皇上分忧。”   这一句话无疑是在表述了自己的姿态,刘骏一脸冷峻,不苟言笑,王昭欠身缓步坐回他身侧,乐声起,群舞飞扬。   觥筹交错,一席周转,我早已倦了,撒手便要回自己的显阳殿,路上不是滋味,当初的释奴令想必更是一番曲折,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玉锦说道:“回去用蜂蜜煮点茶温着!”   玉锦轻笑着诶了一声。   躺回美人靠,褪了自己的外袍,盯着头上的琉璃七彩流光灯出神,当初的军民释奴该是怎样的一场声势浩大的仗势,突觉有些嫉妒王昭,她同他的同甘共苦可是如何的理所应当,此刻的喜他所喜忧他所忧真是幸福啊,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又一口气。   和着衣服悠悠睡下,模糊间有轻微的鼻息在面前轻抚,轮廓迷茫。   “天凉,也不怕又落病。”   随即身子已经被拥起落进软绵的衾被里,感受到了不适悠悠转醒,刘骏正侧躺着靠在我一头,侧过身体挪了过去贴向他的胸口,“今日她的生辰,该要陪陪她。”又想到王昭方才的言行,“皇后是个贤良的女子,平日里对她好些!”   “嗯……”   心里生出些滋味,不可言说的。   “这一次你倒是不看皇后面子了些,毕竟是她的娘家,你……”   “她不会有异议的。”   心里吃味更甚了些,“释奴令时是不是也这样闹过?”   “……”   刘骏闭目,手腕压在额头呼吸凝重。   “释奴令过后,士族圈山占水更甚,祖上遗留的诟病,而今都在步步逼近国权,不得方法,叫人头疼!”   他的手揽过我肩头一起陷进衾被里,“不想了,养好气力再说罢。”   鸡鸣三更,圣上早朝。   自他离开我便没睡过,身旁凌乱的褶皱还遗留着温存的印记,伸出手抚平好似要抚去他心头的烦恼一般。   日里我在显阳殿里足不出户,指头的笔尖蘸了墨淹了整颗白笔头,写封信是写给丹阳的。   自那年父亲送往武陵一书,我与丹阳城再没有过私下来往,尽管回城后刘骏以太后美名厚赏路家,我终究还是辞去了丹阳城的问候,当初一心想着是要彼此留下的退路,而今,他要士族放水归山除了朝中寒门出身的柳元景,沈庆之,且皆为武将,终究势单力薄了些。   一气呵成,送信时我还是附赠了一块隶属我显阳殿的宫牌,信当亲启,回书亲收。   果然,不过半月,朝中便传来丹阳城军奴全释,山地尽放,父亲身为丹阳郡守未邀功,而是以民生为说深得敬仰。不日后显阳殿来了一俊郎少年,玉锦领至我跟前时少年手里紧紧地拽着宫牌,是我寄往丹阳的那块。   “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眼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战战兢兢地跪在我脚下,眸子里有很熟悉的光芒。   “父亲说娘娘出阁便没回过家,叫孩儿领着这块牌子来看看家姐。”   “家姐?”我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你是路家的孩子?怎么会……”   我尚且记得出嫁时路家仅一枚女儿,若说后来父亲有孩子也应该不过黄毛小儿般年纪。   “娘当年在普陀寺难产,父亲寻到时已经魂归西天,只有我了。”   心里突然感慨父亲多年不易,他终究是深爱母亲的。   “母亲而今可还是葬在普陀寺?”   “是,昔日同父亲提过要把母亲的尸骨迁回,父亲只说母亲喜好佛门清净,便没说了。”   我明了父亲的用意,这个孩子便当着亲生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元贞,我叫路元贞。”   “路元贞?”   “是啊,太后姐姐!”   心下陡然一呻,他竟唤我太后姐姐?   孝建八年,经过三年的暗潮汹涌,孝武帝通过改置州镇的办法削弱地方势力,创立典签制,加强对宗室和地方的控制,设立御史中丞专道制度,加强对吏治的整顿,先后撤雍州等各侨州郡县,合并新旧侨郡,并将无实土的侨郡县并在有实土的郡县上,将新旧侨户合籍并将流民落籍于实土郡县,抑制兼并,勒令士族放水归山,与此期间,官场寒门子弟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一时间出现了开国以来的寒门掌事局面。 ☆、亲身求娶   这两年下来终究是太平了不少,铜镜里的容颜似乎有了细纹,细看又忽隐忽现地不见了。彧儿今年五岁,与他相仿年纪时刘骏已是武陵的郡王,自三岁起我便让他师从沈庆之,沈将军为人大义,且又知这孩子的血脉渊源,我心里也是安心的。   一早起来,照常是玉锦服侍妥帖,时光对待善良的人真是仁慈一些,玉锦脸上还是初见时的柔嫩,眉眼如波,“这皇宫终是让人不够自在,等入秋了寻个好日子出宫走一趟。”   “小姐就是爱说笑。”   镜子里映出的人脸上透着粉红,我轻笑地端详着想起来玉锦的终身大事竟被搁浅了好些时日,心头有些恼,歪头询问:“皇上多久没来过?”   “小姐现在也开始争了?”玉锦笑的轻快,“不过毕竟是显阳殿,不比一般妃子,总是要收敛一些。”   我自然是知道,若是她知晓我的用意定会不依不饶了。   午时彧儿归学,今日日子逢双是习武艺,满头大汗的红脸蛋,我惊地直呼玉锦领去重新沐浴,换洗干净,蓬头垢面下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门外的婢女通传,“柳元景将军求见!”   非后宫之人,即接见朝臣须以正装见之。   前厅茶水完毕我一身金红锦凤袍正色坐下,接受着柳元景的拜见。   “柳将军是为稀客,今日可是有何事?”   “请娘娘做主,将玉锦下嫁于臣!”   随即一声,玉锦手里的铜盆坠落,一地水渍。   她的眼睛直视着柳元景转过去的眼眸,“玉锦……”   纤瘦的身影匆忙的消失了,只剩下彧儿呆愣着脸立在门口,我抬手唤他进来,柳元景回过头,复又垂脸伏地。   “柳将军,你可知玉锦虽赦了奴籍终究还是个普通女子?”   “是。”   “将军可是凭着心来的?”   “日月可鉴!”   “只是……终究是要看玉锦这丫头的心思,将军既有心意为何不早些来?”   “当初听闻皇上是要让玉锦亲选的,可是这一晃都三年了,昨日皇上突生出要将没有奴籍的宫人放出去,末将急了,怕…怕日后是…见不到了……”   难为大好男儿在我面前竟红了脸。   “……皇上何时下了放奴的命令?”   “就在昨日,怕是已经拟好旨意了。”   建主殿的朝议散的迟,刘骏落驾王昭的椒房殿,见我倒是吃惊。   “你不怎么出显阳殿,今日怎么直奔皇后这来了?”   我抬眼看他正倚在凤榻上手里执着一本《雅风》,皇后坐在一旁的床边绣着花样,一副琴瑟和鸣的相濡以沫。   王昭手里的活放的匆忙,我无视她的行礼径直上前质问一脸风轻云淡的刘骏,“释奴令后你是真要放奴出宫了?”   “你从哪里听的?”他手里的蓝书合的用力,硬是划出了一声响,“这名单没有拟全,朕这命令还没下出去。”   一听,这柳元景说的不是传言,冷着脸,“可会有玉锦?”   “……说不准!”   裙摆之下直跺脚,隐忍着脸色疾步出了椒房殿。   “你这般耐不住性子,不怕豆腐出锅烫口吗?”   刘骏声音扬得高,椒房殿外的四方空地到处回荡。   立住步子,回身他已经饶有趣味的邪笑着站在我面前,鼻尖捧着我的额头,一下子一下的,我撑着宽大的袖子挥打着额头上的骚扰,用力的退后不去理会他的欲情故纵,意欲转身回去自己的显阳宫,腰间的力道倏地箍紧,一下子落入他的怀里。   “你气了?”   他的鼻息离我极近,我却怎么也推不开,撇过头去,“没有。”   因着椒房殿的关系,王昭毕竟是堂堂皇后,声音有些力不从心的渺小,缩着脖子却硬是退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进出宫殿的鱼贯而入。   终是我服了软,低下声,“你若是要解释,回去好好说,这样是想让皇后哪般?”   腰间的手松下来,愠怒地白了刘骏一眼便慌张地逃离了。   夏日的天色暗的迟,用过膳让玉锦早早地把彧儿收拾好领了下去,天全黑下来刘骏才悠悠入了我的显阳殿,我正用着巾布拭干头发,铜镜里印出他消瘦的轮廓,总是在镜子里才会发现他总是在我的身后。   恍惚之间手里的巾布早已落入了他人手里,接着头顶上一阵叹息,一室的静默。   “柳元景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我瞪大眼,这显阳殿里可是有他的眼线才会这样一清二楚,“你监视我?”   我的声音细小,说的很小心。   一声干笑,刘骏牵着我坐到了软榻上,“是猜的。”   我更是一脸懵,不知所以。   “玉锦常年跟着你你竟不知她心里的人?”   刘骏的笑开始泛滥,蔓延开在整个宫殿里。   当年西阳蛮一役,刘骏设计深入敌城以我为商贾之妇,玉锦忧心如焚直奔柳元景理论,纠结之下倒是结下了梁子了,两看相生厌,经年后宫廷变动,玉锦跟随我去了武陵,孝武皇帝即位更换新纪元柳元景亦被派遣驻扎武陵,一来二去,二人由厌弃转而生生相惜,恐是我是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竟浑然不知。   “柳元景在武陵未有成家甚至是妾室陪房,我便该要想到他二人的情投意合,生生耽误了玉锦这么些年。”   “这解释你还能接受?”   抬眼刘骏正挑眉眉眼含笑地倾身盯着我。   “那你接着会如何?”   “让他二人琢磨去,终归是个喜事。”   说着他已经欺身入了我的脖颈,软榻窄小,头被磕到木雕扶手上,不合时宜地吃痛出声。   “你可是故意的?”   他这一问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是也不是,便愣是没有说话。   身子突的悬空,下一瞬被放在了宽大的床榻之中,周转之下肩头的绣衣松了领口,漏出大片雪白来,刘骏此刻的模样有些让人胆怯,我毕竟心虚,错怪了他。   “好好陪我睡一觉吧!”   他倒得沉稳,揽着我的肩膀便闭眼睡去,呼吸凝重地扑打在我的耳后,酥□□痒的,身上不自在我不得已变换着姿势,忽的身上一紧,耳垂被轻咬住,“你若在乱动,今夜注定是无眠了!”   我甚至这句话背后的代价,乖顺地伏在他胸口闭眼睡了过去。   玉锦和柳元景终于在释奴令后风风光光的办了一场盛大的嫁礼,我仍记忆犹新那一日玉锦凤冠霞帔跪在我脚边,我隐忍着,微笑地接过那一盏茉香,只是再也没有的味道了。   “我终于安了心,对你,我终于有了交待了。”    ☆、青州之战   孝建六年,北魏文成帝拓跋浚派北魏伪散骑常侍、镇西将军、天水公拾贲敕文和北魏陇西王源贺率军侵犯刘宋青州,又使北魏窟坏公、五军公等率马、步军数万人渡过黄河下游的济水企图攻占刘宋在淮河以北的青州等地。刘宋青、兖二州告急,孝武帝以颜师伯为青州刺史,调积射将军殷孝祖赶赴前线,又派遣司空参军卜天生率领大军等会师,一起抗击北魏大军。颜师伯一月之内四战四捷,斩杀北魏大将树兰、窟坏公、五军公等人,击溃魏军。卜天生、殷孝祖等宋军将领率军击败北魏大将张怀之和北魏陇西王源贺。魏军全线溃败,宋军乘胜追击,接连收复杜梁、申城、东平、临邑、縻沟等在元嘉北伐期间被北魏侵占的济水北岸的城池,宋军将魏军赶回了黄河下游的北岸。魏军撤军途中,投河淹死的士兵不计其数。   一月四捷,是这一年最大的喜庆,玉锦新婚喜气未过又得捷报,刘骏欣喜因着柳元景的战功封玉锦为惜玉郡主。建主殿从来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喧嚣过,我亦是第一次以太后之尊坐在了龙椅之侧,与皇后分列天子左右,摇摇欲坠的金玉龙凤钗沉甸甸地压迫我的肩颈,脚下的群臣黑压压一片似是一团浓云朝我扑来,一阵眩晕涌上心头,强撑着身体倚着凤撵长袖下金盏摇摇晃晃。   ......恭祝太后洪福齐天......   酒盏里的酒精叫我做呕,利索地扯下面前的果盘里显眼的一颗青提,酸涩之味竟洗礼了我浑身的不适,不免贪嘴又多了几口,一串已经不剩几颗,刘骏此刻在我耳边打趣我此时的吃相有些像怀孕的妇人,王昭的眼睛不时转悠,我白了一眼推开刘骏让我不舒服的味道禁不住又吞了一颗。   摇摇坠坠被一只柔软的手搀扶住我才意识到玉锦已是人妇,眼前的孩子眉眼倒是和丹阳城的少女时有些相似,思想着手上的力度不免重了一些,我清楚的听到她隐忍的哼声端详清了才放过手,“是哀家弄疼你了。”   “不,是奴婢没有服侍好娘娘。”   这孩子说话间还是稚嫩的娃娃音,不过十二三的年纪。   “哀家没有怪你,”轻轻拍了拍腕上柔嫩的小手,“走吧。”   显阳殿的金烛红灯隐隐灼灼在一片红光里,金粉的纱帐婉约飘逸,许是正上头的醉意,这里此刻正是美丽。倚着宽枕侧卧那孩子贴心,我正好看到茶盏里荡漾的蜂蜜,入口正好,沁入心脾。   “你怎么知道哀家的喜好?”低头又抿了一口,“哀家还在丹阳城时就喜欢......”   “老爷说娘娘自小不知酒意深浅,训诫过,若是娘娘贪杯过了要以蜂蜜温调。”   “你是......路家送来的?”   “玉锦姑姑出嫁,皇上怕您不习惯,早前便让老爷教学娘娘习性,好入宫服侍您。”   我垂眸微醺,悻悻点头,“都是对我有心之人,过来。”   那孩子乖顺的伏在我的床边,眼睛清澈,“你叫什么名字呢?”手轻抚过她尖细的下巴。   “奴婢叫锦雀,老爷说,要是您不喜欢就让您取一个您满意的。”   锦雀。   我挺喜欢的。   半夜闹渴,白日里听锦雀才知我一口气饮了三盏梅汁,还没有放糖,“娘娘定是口渴难忍才会这样,是锦雀失职。”   我轻笑,面前的清粥到时甚合我意,小菜都是丹阳城的风味,尤其是一味酸瓜。   锦雀拾辍轻巧,见我一脸安逸,笑道:“娘娘近来好吃酸味,明天锦雀再给您弄几款。”   锦布拭嘴,我满足地看着她的得意,忽的收敛起嘴角,放下锦布说道:“午时让惜玉郡主来显阳殿用膳,你去柳将军府上跑一趟。”   玉锦来时我正睡得憨,只觉得身上微热冒有细汗,她未让锦雀唤我,直到自然醒来已经是初夜暮时。   身上软软的已经没有很多力气,玉锦机灵让锦雀去厨房端梅汤,我缓缓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今天你就陪我吧!”   玉锦点点头,眼里氤氲的热气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皮,锦雀识趣地放下梅汤便关上宫门出去了。   “玉锦,我好想念当年我们二人在武陵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总是自在的,现在,空有一身荣华附身,哪能谈得自在?”   玉锦的手心仍旧透着温热的温柔,一点点抚过我肩头的细发,“小姐,安心睡一觉吧,我在。”   松开紧张的身子,摊在玉锦怀里,果真一觉,醒来身边躺着王昭。   隔着纱帘宫医的听诊线悬挂在我的手腕颤抖,王昭按住我的躁动,禁声侧过身体,“王医官,本宫这是……”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是……喜脉啊!”   医官的年纪大了声音颤抖的气力不足,有些急促,王昭的脸上镇定得叫人胆战心惊,顿时我的心里发毛,此时宫外的传令惊动了整个宫殿,刘骏闻讯过来了!   人群恭贺,悉数有赏。   热闹冷清,玉锦替我整理好行头,心如刀割。   “你何以这样痴傻?她会帮我吗?又凭什么帮我们?”   “小姐,”玉锦跪地,满是心疼,“是个生命啊,放弃他也是个罪孽……”   “那也该我自己来承受!”   “那你又该将寡人置于何地?”   刘骏支走玉锦,我背过身子,声音微妙,“你知道了?”   “嗯,”   “……”   “皇后那里……不会有意外,只要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一切我去安排!”   此刻心里似乎有袅袅的火焰,一点一点暖了我的心,这个生命才真正有了跳动的律动。   两个月了,宽大的袍子再也遮不住显怀的小肚子,刘骏以皇后养胎为由将我和王昭送到了皇城东郊的园林,似乎开始有了阔别已久的清净与自在,我与王昭互不相扰,玉锦和锦雀跟得紧,相比之下要热闹些。   年中的中月节是赏月思乡的日子,往年在丹阳城有做月粑的习惯,锦雀早早就准备了艾草熏了米粉,这日闲散无事便跟着忙碌,王昭来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我心里怀有谢意便也墩身欲行礼,被她快步制止了,退了玉锦和锦雀,厢房里只有我俩人。   “想来你也快六月了,总想着来看看。”   她的眼睛里升满了期盼,却又伴着落寞,“我这一生恐怕没有这个命了,皇上这些年尽管到处都有弥补,可我终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这么些年了,我也不想去争了!”   不知为何,王昭此时的感觉叫我怜惜,她的神情有些飘忽,我轻拉过她的手敷在小腹,“这个孩子,以后会像母亲一般敬爱您!”   这时我才醒悟,王昭,这个皇后也是个女人,一个爱刘骏爱到骨血的女人。 ☆、二度产子   年后回春,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阵痛比生彧儿要短,因着上次的经验,这个孩子要顺畅的多,只记得羊水破了便开始腹坠,呱呱落地已经半夜,本就是耗费精力,锦雀进来收拾,我靠着床栏吃了一大碗面。   是个男孩子。   这次刘骏没有出现,我没有看到襁褓里孩子是个什么样子,只能勉强看到他粉嫩的手指不时挥舞着,奶娘从锦雀手里硬生生地接过孩子,终是体力不济,稍稍有了些气力我便陷入了沉睡,从未这样安稳。   翌日天气陡然转凉,没有了前日的风和日丽,孩子并没有待在我的房间里,锦雀看似匆忙进进出出,身下的裂口仍旧有些隐隐的疼痛,“锦雀,孩子呢?”   是我的声音出现的突然了些,这小姑娘竟被吓得跳脚,我有些好笑,“还好吗?我应该没有那么吓人吧?”   “娘娘……小王子去……被……王后带去宫里了……”   锦雀支支吾吾叫我担心起来,不敢多想,“皇后?宫里?”   “是……是皇后娘娘她……”   “怎么连话都不敢和娘娘好好说了都?”玉锦进来手里端着药汤,“下去把我在厨房的米糊拿来!”   看到玉锦我才安心,那药汤还冒着热气,“玉锦,锦雀刚才说皇后把孩子抱回宫里了?”   “是。”玉锦看我不安,“当初本就是以皇后有孕才得以两全,如今十月怀胎落地,总要让她在宫里有所交代。”   “也是,”我诺诺的点头,“这个孩子,多亏了她……”   月子里玉锦陪的紧,寸步不离,我总是取笑她不怕将军府里的柳将军吃味,她的笑却总是淡淡的。   孩子满月之日是个风月极佳的好日子,我以为我要开始回去了,去那个四面宫墙的红房子里,有我的彧儿,我的孩子……   “娘娘,宫里来人说车马不够,让您多等待几日。”   心里凉凉的,怎么可能呢?今日可是小儿的满月。   玉锦匆忙进来,锦雀拘谨的退了出去,我适才发觉异样,赶忙拉住玉锦,浑身颤抖,“他们说宫里没有车?怎么会的,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   玉锦的脸上渐渐透出冷色,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姐,咱们就安心带着彧儿好不好……”   “是他的意思?所以并不是没有马车,是他根本就不想我回去?”突然像是坠入了冰川,“他早就打算好的,是他早就打算好的。”   我必须回去!   入夜,皇家花园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一片欢腾。玉锦亲手将我的红袍加身,束高发髻,百鸟朝凤金步摇。   天降贵子,今寡人中年有子,乃上苍有眼,朕赐字继业,养于东宫,百年之后继天下之业。   “哀家的金孙满月竟无人问津晋阳宫,是哀家没这个福分还是哀家这个太后不及这皇家尊贵?”   一时间众人跪地请安,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刘骏我直愣愣地看着王昭手里的小儿。   本宫也会竭尽全力守护你们。   本宫希望我们能是互相信任的朋友。   假的,都是假的。   “哀家是上了年纪?这样的热闹实在是不得我心,散了吧!”   我发誓要狠狠地记住他们两人的脸,心里的恨怼蔓延全身。   “真想一碗□□与他们同归于尽。”   “小姐,恐怕……皇上是有苦衷的……”   任何的苦衷为何不能与我讲明,一路过来难道我连同他交心的资格都没有?   心如死灰的绝望,此刻也许只有死才能解脱。   子夜,柳元景接走了玉锦,晋阳宫只有我和刘骏。   ““我知你怨我,她一生无子,终究是我欠她的……”   “那凭什么是用我的孩子去弥补她,你可以和任何人生一个孩子给她,为什么就一定要我的,为什么……”   此刻的歇斯底里远远不够我要将他生吞活剥剥厌恶,宽袖下的指甲嵌入血肉,一寸寸。   静默许久,我的泪也干了。   “她进天家兢兢业业,我不想亏欠她。”   “那她要你的命呢?”   “我会给她!”   “那要是我要她的命呢?”   “我会杀了你。”   “终究是她,最后还是她,占领了你心里的位置。我又算什么?”   我会杀了你。   同你一起,死在一处。   放了我吧!   “明天我会搬进长乐宫,这一世,我要你活在诅咒和怨怼里,永不翻身!”   长乐宫的铜绿惹了一圈的红锈,锦雀敲了几声无人应答,我便让她再大力一点。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王昭与我之间远远的距离却足够我听到她的声音,“不管这个孩子存不存在,他心里的位置始终都是你的,我始终都是输家。”   本无意去理会,步子却不甘心地朝她走去,“你曾经希望我待你如朋友,这便是你的待友之道?呵呵……”甩袖转身,长乐宫里出来了一个年长的老嬷嬷,眯缝着眼看向我们,我侧身仍旧不想饶过,“你永远都不会懂得骨肉相连的爱惜,因为你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锦雀掺着我进了朱门,老嬷嬷端详了我良久,淡淡一笑,佝偻的身子艰难绕过,嘴里咕囔着,“天之骄女,落水也是凤凰。”   我轻笑着,朝锦雀指着昔日里的住处,“锦雀,你先去芷兰轩打扫一番,往日我也是在那里的。”   “啊?娘娘以前进过冷宫?”   “都是往事了。”   三日之后,我便听闻了彧儿驻守浔阳消息,小小的孩子在宫门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梦境里稚嫩的孩儿总是泪目起誓,“终有一日要以天下挽回母亲的太后之尊!”   “他是要断了我所有的念想,他是想同我恩断义绝吗?这是要比扼杀我的性命还要残忍!”   一切似乎进展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去接受一切的变故,所有的都变得空空如也,散空灵魂的躯壳像是一具行尸,长乐宫根本不是长乐,这里,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记忆里有一天是雨蒙蒙的,想来已有初冬的寒气了,锈红的宫门隐隐有敲打的声音,只一下子又没有了,又是那些流浪的猫狗作祟了。   睡梦里有孩子的气息,奶声奶气的,“奶娘,这里面住着什么人?”   “小祖宗,这里了不能来啊,要是你额娘看到了会生气的。”   “那奶娘就不要告诉母后了,不要她生气了!”   “小殿下真乖!”   这一觉睡得极好,我足足睡了三个时辰。 ☆、时势变动   再见王昭,我已经有些年纪了,她也不好,两鬓斑白了许多,看着身体比之前更弱了些。   “去看看他吧!”   庭院里的兰花正冒着幽香,隐隐约约,清清淡淡,锦雀做的瓢用来浇花正是好用,栀子花也开始冒出来淡绿色的小青苞,我战战兢兢地剪掉受伤的枝叶,王昭在我身后不知重复了几下同一句话。   “你该去看看他,他不欠你什么,是我,我的错!”   “皇后娘娘有什么错?今日纡尊降贵来我这长乐宫,就是要说是你的错?”我站直身子,端起木盆准备进屋。   “他不行了!”   我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强硬着声音,哂笑,“怎么会呢?娘娘还好好的,他怎么就不行了?回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和他。”   “你的心难道就这样狠吗?”王昭已经接近嘶吼了,“这几年你可知他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你如何诅咒他便照着你的心意活着……那孩子像你的眉眼,每次他总是盯着孩子沉默,你就不懂?”   我没有做声,抖了抖手上和袖口的泥土灰尘,“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   “他已经药石无用了,他整日昏沉,嘴里却还是不忘念叨你的名字……”   “后来呢?他还是没死!”   “你就那么希望他死吗?继业是我强迫他给我的,当年我和他约定,继业生下来不准你瞧一眼,要他以皇后之子入主东宫,否则我要你被天下诟骂!”   我惊讶,转身她已经恸哭不已。   “我父亲当时被他的势力牵制,我得帮助我的家族,这个孩子我必须要,皇后之位我必须保住,我只有铤而走险,你和他之间本来就谣言满天,我只要验证一下就能叫你永无翻身之日,我吃定了他为了你会不顾一切,所以,一切都是我,是我让你和继业骨肉分离,让你们心生嫌隙,是我,都是我……”   午夜,天上的月牙才弯弯的一道沟,树影婆娑,我长久以来第一次推开了长乐宫的宫门,这一段路,好长好长。   晋阳宫还是那个样子,灯火阑珊的璀璨,心里纠缠着,一步一步。   迷离睡眼,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在一旁照顾他。   憔悴的脸上泛着虚弱的黄色,是灯光?明黄的衾被是一抔土,掩盖的严实……   “南儿?是南儿吗?”   我没有做声,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一呼一吸。   “是梦我也认了,终究是能见上一面了。”他的手战战巍巍地从枕下掏出了一把木盒,雕花是一妙龄少女,“我之前从新亭山上的桃花林寻得花瓣,总是想着,当年,我若是直接将你从父皇手里夺过来,是否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或者我没有顺应他们的意思去夺这天下,我们是否会在武陵白头到老?”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里面的花瓣早已泛黄,我的记忆开始汹涌翻滚,我才开始想起我和他一路过来的荆棘……   “真好,南儿,你还是当初的模样,一点也没变……”   “没有变老吗?”我喉咙哽咽,抚着脸上的大手,相交厮磨。   “没有,依旧美好,这世上再无如你般美好的存在!”   我的泪终于落下来了。   “南儿,别怪我了好吗?我把彧儿保护的很好,他在浔阳,很有名望,很快他就可以回来陪你了!”   我点头,快速地点头。   “我在晋阳宫外栽了一圈桃花,可惜每次花期都没让你看到……”   “我只要你安好,这一生也不求了……”   刘骏死在我的怀里,很安详。   在葬礼之后,我第一次和王昭彻夜长谈,像多年的老友。   他当初心里对我有恨,那一年后宫扩充了一千佳丽,生后开始荒淫,可是没有一个妃子再为他生下孩子,他说过他不要……   继业生的像极了你的模样,三岁那年得了天花,整个东宫隔绝了,他一个人在继业身边守了四天四夜,硬生生就这样扛过来了,从那以后,每天他都会让东宫通报继业的情况,无奈,继业总是顽劣,以为他是在监视……   送走彧儿那一年,众人都以为是因着你的关系,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保护他,彧儿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不想你们有任何闪失,也许彧儿至今都在恨他……   公元464年(大明八年)闰五月十六日,宋孝武帝去世,同日,皇太子刘继业即位,改年号为永光。大赦天下。免去太宰江夏王刘义恭尚书令职务,加封为中书监,骠骑大将军柳元景任尚书令。五月十九日,设置录尚书,太宰江夏王刘义恭任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柳元景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任命丹阳尹永嘉王刘子仁为南豫州刺史。七月,尊祖母皇太后路惠男为太皇太后,母亲皇后王昭为皇太后。   不过经年,王昭已经重病不起,距离继业登基已有三年。   不过几日,王昭已经药石无用,派人呼唤刘继业相见,刘继业却说:“病人间多鬼,可畏,不能去”。王昭大怒,对侍者说:“拿刀来,破我腹,怎么会生这种儿子。”王昭去世数天后,皇帝梦见她说:“你不孝不仁,没有人君之相,子尚愚悖如此,也不是当皇帝的料。孝武帝险虐灭道,结怨人神,儿子虽多,没人有应天之命。皇帝之位,应该还给宋文帝之子。”   我在晋阳宫没有去见王昭最后一面,心里终究有些芥蒂,继业的暴行我不是没有耳闻,戴法兴死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我的孩子就这样成了一代暴君,此间更是想念我的彧儿。   终于,464年(大明八年),宋孝武帝过世,继位的前废帝刘子业颇为凶暴。在掌权后,先后除去了叔祖刘义恭、叔父刘昶(逃奔北魏)。但他仍然担忧、猜忌叔父刘彧、刘休仁等宗王,把叔父们全都软禁在宫中,时加侮辱,甚至计划杀死刘彧。刘彧派亲信阮佃夫结交刘子业的侍卫寿寂之等人,先下手杀死侄儿刘子业,然后接受同谋刘休仁的拥立,登基为帝,改元泰始。同时处死刘子业的兄弟姊妹刘子尚、刘楚玉等人,掌控京师内外的兵权。   我早已料到了世事变迁,却没有料到我的两个孩子从此阴阳相隔。    ☆、荒凉余生   彧儿的军队攻下皇城,势如破竹,他一身银铁战甲闯进我的芷兰轩,还在喘着粗气,脸上还有血腥的温热,这么些年了他眉宇里的神情让我混乱,是你吗?   “母亲!”   我垂眸稍稍定了定神,将他拥进怀里,“我的孩子,母亲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孩儿做到了,今日孩儿便是要接您回晋阳宫的。”   晋阳宫?   江山又一次改朝换代了,我知道此时我的彧儿正是热血之时,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的侵占之心,可是我的骨血我一个都不想他有闪失,小心地跟从他,轻声地探询,“刘继业你该如何处置?”   “暂时押在建主殿,等会儿再去收拾!”   心头思绪混乱如麻,我不知该如何诉清他和继业的关系,晋阳宫外的桃林一圈翠绿,花早已谢了。   这是你给我留的夙愿,两个孩子你是叫我活在悔恨里?你走了,留着我一个人来面对着一切变故,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为何不把我也一起带走?   天,白蒙蒙的,惨白。   景和元年刘彧即位,年号泰始。执政前期众亲王及方镇相继叛变,朝廷频繁动武平乱,国力逐渐耗损。北魏也趁机侵略,占领山东、淮北等地区,北朝国力自此超越南朝;刘彧为防范宋孝武帝刘骏诸子夺取皇位,杀尽诸侄子,致使刘骏绝后。   彧儿问我是不是仍旧住在晋阳宫里?   我点头,拒绝了加冕仪式。   泰始元年,刘彧废刘子业自立,是为宋明帝,路氏号为崇宪太后。   长乐宫里的老人和废妃都被赦免出宫,我后来又去看了一回,那个老嬷嬷仍旧在里面。   命理在天,不久矣。   在心曰志发言诗,声成于文被管丝。   手舞足蹈欣泰时,移风易俗王化基。   琴角挥韵白云舒,《箫韶》协音神凤来。拊击和节咏在初,章曲乍毕情有馀。   文同轨一道德行,国靖民和礼乐成。   四县庭响美勋英,八列陛唱贵人声。   舞饰丽华乐容工,罗裳映日袂随风。   金翠列辉蕙麝丰,淑姿秀体允帝衷。   又是一年新桃染红。   如春雨般飘洒拂面,今非昔比,不过一人,孑然一身,孤独。   那一年的花最美。   那一年我不过二八芳龄。   那一年,抵过了苍茫的一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